小德子笑眯眯地探头向院里看,不着痕迹寻找着绿翘姑娘的身影。
他自小跟在王爷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来,多少容貌昳丽、饱读诗书的高门贵女对王爷有意,托人送信送荷包,明里暗里大胆示爱。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王爷向来拒绝得干脆,不给别人留一丝幻想,那些信件他一一看过便烧掉,而后并未对任何人提起,荷包等礼品一概原路退还。
王爷勤勉,一心专注朝政,从未对感情之事真正上心,若细究,这位绿翘姑娘倒是个例外。她一个王府家奴,没有才学,没有见识,连字都不识一个,性子唯唯诺诺软弱可欺,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毫无长处。
可王爷偏偏就注意到了她。
这些天,他不止一次看到王爷批阅公文时露出笑意,话里话外总是问起王妃娘娘院里的事情,问起那些丫鬟婆子的近况。
小德子知道,王爷在意的哪里是那些丫鬟婆子,分明是那位绿翘姑娘。
为了给她订制两套新衣裳,又不显得张扬,王爷特地吩咐叫人给阖府上下的奴才订做新衣裳。
这是莫大的恩宠啊。
想到这儿,他看向缓缓走来的妙龄少女,笑着介绍道:“这些都是京城的时新料子,届时将会根据各人的不同,替你们分配适宜的料子剪裁衣裳。”
“谢王爷恩典。”杂役院的众人纷纷叩谢。
轮到绿翘量尺寸时,她听到身旁的女使笑道:“姑娘纤瘦,最适合烟翠之色。”说着将那匹华贵无比的翠绿料子在她身上比了比,不住点头称赞她何绿色多么相称。
绿翘张了张嘴,徘徊在心头的话最终咽了回去。
不过是衣裳而已,就算她不喜欢绿色,忍忍又何妨。
冬天很快就会过去的。
初七的时候,王爷和王妃娘娘回府了。
王妃娘娘似乎心情不错,派绿翘去请公子慕来唱戏,打发闲暇时光。
七日未见,公子慕一身清雅素衣,眉眼间多了些许暖意。
“绿翘,”他定睛看着她身上旧的冬衣,“可是不喜欢那身衣裳。”
她怔然,“那件丁香色的衣裳,是你...”
“是我,我原以为你会喜欢它。抱歉,是我唐突了,并未问清楚你的喜好便贸然送上门。”
“不是这样的!”绿翘心一慌,生怕公子慕误会,语速极快解释道:“我不知道那是公子你送我的,所以不敢穿上身。若是知道,我定会穿上它,高高兴兴来见你。我很喜欢那件衣裳,真的很喜欢...”她顿了顿,小声嘀咕着,“公子你喜欢什么呢,我想给公子回礼。”
他失笑,眼底的黯然一扫而空,装作咳了声,“我什么都不缺。”
绿翘仰头看向他,清澈至极的眼里露出一丝不解和茫然。
他忽然很想,很想摸摸她松软的发,很想靠近她,再靠近她一点点。他藏在袖下的手牢牢攥紧,面色却如常,“当你有空的时候,来看看我,便是对我的回礼。”
这句话,莫名惹得绿翘的脸羞红一片。
她感到脸上发烫,扭头不敢继续看他,“公子,我会常来的,只要我能离开王府。”
公子慕的耳朵悄然爬上一抹红,只觉心跳如鼓,呼吸渐渐不稳了起来。他竭力隐藏着,“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动身了。”
两人略显拘谨,一路上没有多言语,似乎刻意躲避着对方的视线。
旁人见了只觉得他们闹了矛盾,毕竟从前他们虽然在外不算亲近,但路上总会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而今两人一言不发,反倒显得奇怪,倒像刻意避嫌似的。
捧茶的珍珠远远见了他们的身影,心道这二人单看外表着实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可惜了,皆是身份低微之人。想到绿翘差点得了王妃娘娘的喜爱,她又转念一想,绿翘和这种人配到一起才算活该,生得再好又怎样,照样没法爬到自己的头上来。
听戏时,王妃娘娘望着台上的公子慕,余光扫了眼绿翘,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曲好戏唱罢,临别之际,公子慕和绿翘目光交缠,颇有恋恋不舍之意。
“叫绿翘过来。”待公子慕离开王府后,王妃娘娘如是吩咐道。
绿翘猜不到王妃娘娘的心思,忐忑地走进来,强装镇定双手交叠:“奴婢绿翘拜见王妃娘娘。”
“平身吧。”
她暗暗捏紧了手,头低垂看着地面,忽而听到王妃娘娘问道:“你年纪不算小了,可有想过,日后要寻一个什么样的夫家?”
绿翘一惊,娘娘的意思莫非是要将她嫁人?
“扑通”一声,她跪到地上几近哀求道:“回王妃娘娘的话,奴婢不想嫁人,奴婢只想一辈子留在王妃娘娘身边伺候。”
“你们这些小丫头,嘴上说着要伺候我一辈子,可碰到喜欢的男人,转眼便会抛下我,出了王府和那人去过日子。”
绿翘摇头,“奴婢断不会如此,王妃娘娘若不信,奴婢愿意发誓,日后奴婢若生了背弃王妃娘娘的心思,叫奴婢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王妃娘娘掩面一笑,“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你发这种毒誓做什么,快快收回去。”
绿翘惊魂未定,额头冒了一层细汗,要是王妃娘娘真的把她嫁出去,嫁给一个她素未谋面的人该怎么办。
她想,她大概会咬舌自尽。
“谢王妃娘娘。”她刚刚站直了身体,复又被王妃娘娘的下一句话击入了谷底。
“绿翘,府里有个叫曲宏的,你觉得他人如何?”
曾经被曲宏纠缠辱骂的场景历历在目,绿翘重重跪了下去,面色凝重道:“回王妃娘娘的话,奴婢从未想过嫁人,更没有想过与王府的任何男人有牵扯,求王妃娘娘开恩。奴婢只想伺候王妃娘娘,绝无二心。”
王妃娘娘“咦”了声,“你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了心仪的男子?”
绿翘犹豫着不敢回答。
“是那个公子慕?”
她猛地抬起头,结结巴巴否认道:“奴婢只是、只是仰慕公子...”她只是一介奴婢,哪里配喜欢公子呢?要是被别人知道,恐怕轻贱了公子的名声。
“我是过来人,少女情思,我亦有过。”王妃娘娘柔声道,“有时候,一错过便是一生。你若真喜欢他,不妨与他多接触些。他人品贵重,纵然深陷烟柳之地,但终究比世间薄情男子更可靠。与他在一起,你下半生至少衣食不缺,不必为柴米油盐烦忧。”
绿翘从未想过和公子在一起,经王妃娘娘这么一说,她脑海里闪过和公子相处的点点滴滴,竟恍惚生出了几分朦胧大胆的心思来。
如果一定要嫁给一个男人,她希望那个人是...
公子。
从这以后,王妃娘娘对她的管制越发宽松了,她几乎可以自由进出王府,在外待三两个时辰,回来只需带些街边售卖的手工小玩意即可交差。
“小姐,你给李公子绣的荷包,何时打算送出去呀。”
绿翘在小摊旁挑选王妃娘娘喜欢的物件,正挑着,听到身边走过的两个女子小声嘀咕道。
“嘘,小声些,莫要声张。荷包这等贴身之物,若真送给了他,岂不是让他知道我对他的心意。”
“小姐你说得对,他一个男人,怎么着也应该他先对小姐表示心意。”
“好了,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仔细回去爹娘罚我们。”
...
绿翘照例去望江楼找公子慕学画,许是心情烦乱,走路时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抱歉。”她退开一步给那人道歉。
那男人本想破口大骂,一见她生得漂亮可人,顿时两眼一眯,搓着手上前道:“小美人,撞到了爷,可不是一声抱歉就能了事的。爷这身衣裳价值黄金白两,被你碰脏了,你说你该怎么赔给爷呢?”
望江楼鱼龙混杂,这等纨绔子弟比比皆是。
绿翘并不知道他嘴里几分真话,听到那身衣裳价值黄金百两,她便被吓得不轻。就是把她卖了,她也赔不起那身衣裳。
“这位公子,你的衣裳并没有破损,也没有脏。”她认真解释道。
却不想,那男人过来便要拉扯她,她慌忙躲开,顺着长廊向公子慕所在的竹楼跑去。
“想跑?你跑不出爷的手掌心!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装什么贞洁烈女!”那男人咚咚跑动的脚步声越来越逼近。
绿翘拼尽了全力跑着,眼底涌上一股湿润。
她跑得几乎要脱力,视线渐渐模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去公子那里。
长廊尽头的门打开了。
身着素衣的公子慕一手执伞,皱眉看向远处吵吵闹闹的方向。
只一眼,他眸中的神色从冷漠转为愤然。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伞,大步流星走过去,拦下了跑得头发凌乱的绿翘。
“公子...”
少女眼圈红红的,眼神慌乱而无助,意识到什么后,惊慌失措地回头。
“莫怕。”他转而向前走去,挡在她和那男人的面前,冷声道:“阁下有何事。”
那男人出身商贾之家,隐约听过这位居住在竹楼的伶人身份神秘,且与京城各大世家颇有交情,他多多少少要顾忌些。
“无事,这个不长眼的丫头冲撞了本少爷,本少爷当然要教训她。”
不待绿翘解释,公子慕又冷冷道:“多少钱。”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五十两,别再找她麻烦。”公子慕甩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哼,看在您的面子上,我就不和她计较了。”那男人收了银票,嘴里直喊着晦气离开了。
绿翘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五十两银子,她要攒多久才能攒够呀。
“他走了,你已经安全了。”公子慕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