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小宴后,绿翘倒是极少见到魏王了。
听欢喜说,王爷进宫去看皇后娘娘,可能还要在宫里久住。
更让绿翘惊喜的是,院子里看管她的丫鬟婆子少了大半,剩下的一些人只是在院里做些粗活,并不阻拦绿翘做些什么。
绿翘喜出望外,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这天,晴空万里。绿翘故意咳了几声,对欢喜说道:“欢喜,我不舒服,怕是去不了夫子的课了。”
“姑娘,您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奴婢替您去请大夫?”
“不必了,”绿翘赶忙道,“我只是有些不舒服,歇息一日便好,你不要惊动任何人。”
欢喜灌了个汤婆子,径自走进内室,将汤婆子塞进她的锦被里,俯身摸了摸绿翘的额头,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姑娘没有发热,想必是最近乏了,需好好休息才是。”
绿翘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奴婢就在外面守着,姑娘有事尽管吩咐。”
绿翘思来想去,白天出门太过显眼,而且欢喜定会阻拦她。
还不如等到入夜后,众人熟睡的时候,她再悄悄换上丫鬟装溜出去。
自从脑海里有了这个计划,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好不容易盼来黑夜,她的心突然猛烈跳起来,耳边尽是她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已是二更天了。
她换上自己那套灰色的丫鬟装,蹑手蹑脚地向门外走去。
听到欢喜绵长的呼吸声,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她轻轻推开门,院子里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样,没有人值夜。
寂静无声。
外面连巡逻的护卫都没有。
绿翘不敢大意,她出了院子后便直奔僻静的小路而去。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后花园围墙下原本存在的狗洞,不知何时被堵住了。
万幸的是,墙角下还有一堆凌乱的大石头。
踩着这些石头,差不多可以攀上墙头。
望着足有几人高的围墙,绿翘没有放弃。她费力挪来一块圆润的大石头,打算垫在最下面。就在她拖拽第二块石头的时候,后花园的入口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什么人会来这里?
绿翘下意识放下石头,躲藏在树干的后面。
火光越来越近了。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火光的方向。
怎会如此凑巧...
她的瞳孔猛地放大,又剧烈缩了回去,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万籁寂静,唯有来人低沉的声音突兀响起,携着几许阴郁和寒意。
“看来,这些日子的温顺都是假象。”
“你还是没有死心。”
脚步声停了。
绿翘感觉到,魏王和他的手下就站在十步之外。
王爷为何会出现在此?他不是要在宫中住些时日吗?
她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完全失去了头绪。
“自己出来,还是本王的人抓你出来?”他的声音紧了紧,重重地说出了她的名字,“绿翘。”
绿翘不敢置信,听到自己名字的刹那,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
王爷怎么会知道?!
她一定在做梦,还是个噩梦。
“很、好。”
魏王的手下们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王爷只有在极其生气的时候,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这位绿翘姑娘到底在干什么?快快出来给王爷磕头认错啊。
树后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奴婢,叩见王爷。”绿翘跪下了。
她感到面前的人一直盯着她,令人不适的视线如毒蛇一般,缚在她的身上。
良久,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带她回去休息。”
队伍后方顿时过来了两个婆子,扶她站了起来,“姑娘,请。”
紧接着,魏王便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这样奇怪的态度,更是令人捉摸不透。
绿翘总觉得,今夜不是结束,或许还有更糟糕的事情等着她。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绿翘刚刚梳洗完,就听窗外传来响亮的通传声。
院子里的低等杂役均被赶了出去,只剩下一些魏王的心腹。
“参、参见,王、王爷。”欢喜站在门口,脸色煞白,慌慌张张地跪下说道。
魏王没有看她,坐在正厅里,神色波澜不惊。
绿翘也跟着欢喜跪下,她隐约意识到,王爷是来惩罚她的。
“王爷,这一切都是奴婢的主意。奴婢趁她们睡着的时候,”绿翘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口,“偷偷溜走了。她们是无辜的,她们什么都不知道,王爷要罚就罚奴婢一人吧。”
要杀要剐,她都不怕。
如果能够给她一个痛快,也算解脱了。
却不想,魏王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向她伸出了手说道:“本王哪里舍得罚你,倒是那些不安好心的奴才,是该让他们长长教训。”
话音刚落,一个人就被带进了院子。
绿翘转身一看,那人竟然是芙蕖!
魏王瞥了眼绿翘的神情,手上用了些力气,把她捞了起来。
“外面这个丫鬟不老实,你说,本王要如何罚她呢?”
绿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说王爷已经知道了芙蕖给自己传消息?这不可能,明明已经隔了这么久。
“奴婢斗胆问一句,不知她犯了什么错,王爷为何要罚她。”
魏王轻笑,“本王忘了,你还不知道。本王早已下令,王府里不许有人嚼舌根,不许有人提起秦楼楚馆之人。可这些人实在胆大妄为,连本王的话都当耳旁风。”
绿翘正想替芙蕖辩解几句,却听到魏王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叫芙蕖?说,何人指使你,让你如此大胆跑来蛊惑她。”
“回王爷,奴婢没有。”芙蕖小声啜泣着,“奴婢没有做。”
绿翘连忙说道,“奴婢可以证明,她真的没有蛊惑奴婢,她没有说过那些话。”
“是吗?”魏王忽而看向外面的芙蕖,“既然如此,本王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说出绿翘的私藏之物,本王可以考虑饶恕你。”
芙蕖咬紧下唇,目光游离,深深看了一眼绿翘,眼中似有不忍。可是不过片刻,她就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道:“回王爷,奴婢之前的确发现,绿翘姐姐藏了一些府外来的东西。”
“是何物?”
“一本书,还有一支玲珑如意簪。”
刹那间,绿翘的嘴唇变得毫无血色。
她刚刚为之求情的人,竟然在转眼之间出卖了自己。
“是什么书?”魏王又问。
“似乎是,一本关于六艺的书,绿翘姐姐平时很谨慎,奴婢也是无意间看见的。”
魏王似乎很满意,看了眼绿翘,继续问道:“是谁送的?”
只是,这次芙蕖却犹豫了。
私相授受乃是大罪,若王爷知道是男子送给绿翘姐姐的,那她岂不要遭受灭顶之灾?
相反,如果自己咬死不知道这件事,那么绿翘姐姐尚有圆回来的余地,总不至于没有了活路。
“回王爷,”芙蕖沉声道,“奴婢不知。”
“你当真不知吗?”
“回王爷,奴婢的确不知。”
“她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什么人?”
“回王爷,没有。”
魏王的眼里渐渐没了笑意,“那你为何大费周章,和她说那些蛊惑人心之语?”
院中的人沉默片刻,“王爷,奴婢只是嫉妒绿翘姐姐,凭什么她可以平步青云,而奴婢却要日日端茶倒水?奴婢看不惯她,所以就诓骗她,让她犯错。”
“提起那个卑贱的戏子,只不过是想碰碰运气罢了。谁知道,奴婢赌错了...”
绿翘惊讶地看向芙蕖,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跟芙蕖袒露过心声,她仰慕公子,这些芙蕖都知道。
可是芙蕖为何要隐瞒下来呢?
既然已经决定出卖她,为何不彻底一点?
魏王显然不满了,冷声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替那些人说话,不妨去望江楼与那些人作伴,如何?”
此话一出,芙蕖浑身猛烈地抖了起来,不待她说话,只见绿翘慌忙跪在了地上。
“此事与你无关,起来。”魏王没有料到,绿翘居然会在此时跪下,要替这个刚刚出卖她的人求情。
绿翘却不肯起来,她连连摇头,脸上满是痛苦之色。提到望江楼,她脑海里顿时出现了那个可怖的雨夜,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王爷,求王爷不要这样做。”
“为何?”
“纵使罪大恶极之人,尚且处以砍头车裂之刑。再苦再痛,不过几刻而已。可一旦送去烟花之地,便是日日夜夜生不如死。王爷真的认为,那些人比那些弑父弑君者更可恨、更应该遭受这些残忍的刑罚吗?”绿翘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求王爷不要这样对她,不要这样对那些可怜的人。”
芙蕖怔怔听完她的话,眼里满是震惊,心底却不免生出一丝愧疚来。若不是绿翘开口,她肯定会全盘托出,说出绿翘和那位公子的事。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一向嘴笨又怯懦的人,居然愿意给自己求情。
真是太傻了。
魏王神色复杂,他很惊讶绿翘能说出这番话。她不单为芙蕖一个人求情,而是为了成千上万的人求情...
“你起来,本王可以从轻处罚她。”不等绿翘松一口气,只听他笑道,“只不过,还有一个人不得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