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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瑞鹤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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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离京那日,细雨织成薄纱,檐角铜铃在湿雾中轻颤。

绿翘隐在垂花门的暗影里,玄色大氅扫过石阶的窸窣声混着水洼碎裂的响动,碾碎一地晨光。金蟒纹在氅角游弋,鳞片泛着冷铁般的幽芒,恰似那人喜怒难辨的眼。

“本王此行约莫两月。”魏王指尖裹着雨气,掠过她发间玉簪,寒凉沁入骨髓,“你可有话要说?”

绿翘余光瞥见王妃疾步而来的裙裾,垂首道:“愿王爷平安归来,万事多加小心。”

分明是虚浮的客套,魏王却低笑一声,“若有什么事,便拿出本王给你的令牌。即便是皇亲国戚——”他顿了顿,忽觉自己啰嗦得可笑,分明暗卫已如蛛网密布,偏还要多此一举,“也要给你三分薄面。”

他总是担心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受了欺负却不敢反抗。

王妃在十步外收住脚,翡翠护甲掐进掌心。雨丝濡湿了金线牡丹裙裾,像褪色的胭脂。

“谢王爷。”绿翘屈膝,裙上银线缠枝纹在青石地面蜿蜒如蛇。

“谢王爷,奴婢知道了。”对于王爷离京,绿翘的心中并无波动。

趁着王爷不在的日子,她可以出府去看望单嬷嬷了,再去探望一下凌哥哥。听欢喜说,凌哥哥腿上的伤好了大半,日后走路不成问题。

至于公子...

既然公子厌恶她,她不去他面前碍眼便是了。

想来王妃娘娘是信守承诺之人,能让他休息三个月,总好过日日受磋磨。

“启禀王爷,时辰已到,该启程了。”小德子在垂花门外通传,瞧见不远处站立着的王妃娘娘,顿时吓得五魂升天,连忙行礼。

魏王低头看着她,“好好照顾自己。天冷,你就不必出府相送了。”他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带子,抬眼看了眼她身后的金钏。

"护好她。"

"是。"

脚步声渐远。

王妃娘娘跟了过去,踌躇片刻竟不知如何开口,索性不说话了。

“王妃,”魏王边走边道,“这段时间王府的上上下下,辛苦你来打理。本王知道你心有怨怼,但一切都是本王的决定,你莫要怪旁人。当年与你的约定,本王不会毁约。”

那个约定...

王妃娘娘苦笑,“王爷放心,妾身绝不会忘。既然她是王爷要的人,妾身今后必定待她亲如姐妹,只要王爷开心,妾身便开心。”

“差人将瑞鹤轩收拾好,让她住进去吧。”行至大门外,魏王翻身上马,勒紧了缰绳,轻飘飘抛下这句话。

可于王妃而言,无异于平地惊雷。

瑞鹤轩,按照祖制是留给王府侧妃住的院子。

王爷让那个丫鬟住进去,心思便是昭然若揭了!

“是。”她深深地俯下身子,怨恨的同时却有些羡慕,那丫鬟不过一个家生奴婢,无权无势,王爷却想要将她纳为侧妃。

这怎么可能!

奴婢爬上主人的床,当个通房丫鬟或是侍妾,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那个丫鬟偏偏命好,还未及笄便得王爷的喜爱,又是筹办府学又是为她安排院子,还有宫中女医为她调养身体,生怕一阵风把她吹倒了似的。

如今王爷有意待她及笄后,纳她为侧妃,怎么什么好事都被她占了?

一旁的珊瑚举着油纸伞,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心疼。

“让齐嬷嬷带人去收拾瑞鹤轩,务必要在王爷回京前,让她住进去。记着,不要怠慢了她。”王妃忽而觉得,心上压了一块大石头,叫她难以呼吸。

琉璃瓦上的雨珠滚落,王妃望着魏王一行人离去的方向。

也许,一开始便错了。

金钏到底是王爷派来的人,接触又少,绿翘实在放心不下,于是随便寻了个借口,让她留在院中值守。

“姑娘,这边走。”欢喜正踮着脚帮她望风,见丫鬟小厮们都不在,连忙招呼她过去。

两人绕开人多的地方,沿着小路来到凌哥哥的住所外。

“姑娘稍等片刻,奴婢先进去看看。”

绿翘一把拉住欢喜,“这里住的都是男人,你一个女子进去多有不便,万一被人看到只怕会惹上是非。”

“那怎么办呀姑娘?”

欢喜话音刚落,只见绿翘从路旁的花盆里捡起一块鹅卵石,对着窗棂扔了过去。

紧接着,绿翘贴近墙根,学了三声“布谷”叫。

“姑娘快瞧!”欢喜扒着门缝,眼珠滴溜转,“小厮都去前院洒扫了。”

不待欢喜说些什么,大门紧闭的院里,忽然传来开门声,随后便是什么东西拄着地的声音,由远及近。

绿翘迫不及待地推开门,门扉吱呀,拄杖声伴着药香漫出,凌三逆光而立,腿上仍缠着麻布。

两人四目相对的刹那,凌三迅速侧过头,“你怎么能来这里?快走。”

朝窗棂扔小石头,学三声布谷鸟叫,是他们从小用到大的暗号。

若他们有急事需要彼此,就用这个暗号。

凌三明知是她,却下意识走了出来。

“你的腿,好些了吗?”绿翘小心翼翼地问道。

院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凌三在这里休息,其他人都当值去了。

“好多了,不用担心我,你快离开这儿。”凌三急得半死,虽然这会儿没有别人,可万一有谁经过此地,见到绿翘妹妹又要找自己,他们都不会好过的。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亲口道歉。”绿翘将一个包裹递了过去,“你攒钱不易,怎可给我这么多?这是你送来的银子,还给你。”

凌三无奈叹气,“你不用和我算这么清。如今你的身份地位和往日不同,你我虽一起长大,却也要注意避嫌了。尤其是这样的下人住所,你要少来。”

他并未接过银两,只是转过头看着她。昔日粗布单衣的小女孩,如今穿着昂贵的衣衫,戴着精致的首饰,头上还有精心搭配的珠花。

乍一看,倒像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凌...”绿翘把哥哥两个字咽了回去,“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你的伤有好转,我才放心。这些银子你收回去吧,我还添了十两,就当是我的赔礼。”

凌三知道她性子执拗,眼见其他人快轮值回来了,只好收下包裹,“我没有怪过你,你千万不要自责。从小到大,你的心思就重,总是胡思乱想。以后过上好日子了,少想不高兴的事。”

“我打算明日去看嬷嬷,你可要给她带什么话?”绿翘又问。

“就说我已经大好,让她别担心我。开春了,她的腿病更容易发作,让她别忘了每天夜里用汤婆子暖着。”

“我记下了,”绿翘不敢再看他,“那,我走了。”

凌三看着她几乎仓皇而逃的背影,想起了以前他们在杂役院闯祸的时候,绿翘总是比他跑得快。

小时候追不上妹妹,以后也追不上了。

瑞鹤轩。

檐角悬着的鎏金风铃积了不少尘灰,如今被小厮擦拭得锃亮,风一过便叮咚乱响。

"姑娘瞧瞧这缠枝莲纹的拔步床,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齐嬷嬷堆着笑推开雕花门,抬头梁间刻着一对仙鹤,"这些还是先太后赏的物件。"

绿翘指尖抚过床柱上镶嵌的螺钿,心中茫然,不知齐嬷嬷为何突然带她来这间院子。

瑞鹤轩的琉璃瓦在暮春烟雨里泛着青灰。

王妃抚过廊下新挂的茜纱灯,指尖沾了层薄尘:"这院子空置了许久,收拾起来确有些麻烦。"

绿翘垂眸,心中已有了猜测。

第二日一早,绿翘得了王妃娘娘的允许,出府去探望单嬷嬷。

恰是上巳节前夜,王妃赏下鹅黄妆花缎斗篷。金钏系领口珊瑚扣时,绿翘嗅到她袖口若有似无的铁锈味——是新鲜的血腥,混着王府惯用的檀木香。

"奴婢打听过了,朱雀大街新开了家胭脂铺。"欢喜捧着手炉凑过来,"姑娘整日闷在院里,出去散散心也好。"

朱雀大街的喧嚣裹着桂花香涌来。绿翘逛着铺子,想给嬷嬷带几件用得上的物件。金钏像堵人墙护在她左侧,欢喜攥着她袖角叽喳:"姑娘瞧那糖人!那是胭脂铺新出的口脂......"

"让开!都给小爷让开!"

突然,疾驰的枣红马撞翻蒸糕摊子,滚烫的赤豆馅泼在雪地上,宛如一滩凝血。马上锦衣少年扬鞭狂笑,马蹄堪堪要踏碎蜷缩在地的卖糕女——

"啪!"

一道银鞭破空而来,马腿应声跪倒。柳絮纷飞间,绯红骑装的少女勒马而立,腰间羊脂玉佩与银鞭缠作一团,晃得人睁不开眼。

那抹红衣立于街心,九节鞭缠住惊马前蹄。鞭梢金铃叮咚,震碎满街浮华:"谢三公子好威风,当街纵马是要去阎罗殿投胎?"

被称作谢三的纨绔滚落泥泞,锦袍沾满糖人碎屑。

“你、你竟敢对小爷动手?”

"当街纵马者,按律当鞭二十——既然谢三公子不懂,本小姐就让你长长记性!"

少女反手又是一鞭,鞭梢卷起少年玉冠掷在污泥里。

绿翘怔怔望着少女扬鞭的英姿。那鞭影劈开混沌,在她死水般的心潭激起千层浪。

原来女子亦可执鞭为剑,斩尽世间腌臜。

那红衣少女转过头来,绿翘微怔,竟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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