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子呢?”李婶见惜芷一人,问道。
惜芷兴致寥寥:“他有事回上京了。”
“这般着急。”李婶看出惜芷情绪不高,转念一想,又了然,上前将人拉住,“可是不舍?”
惜芷有如针扎一般蹦起来,嚷嚷道:“没有!婶子莫要胡说。”
“好好好。”李婶子失笑,眼里有促狭之意。惜芷在她的目光中红了脸,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婶子。”她抬手捂脸,露出一双水润的杏眸,羞恼道,“我们莫要再提他了。”
李婶见她露在外面的脸颊红得滴血,捂嘴乐呵呵道:“好好好,婶子不提。”
“嗯,不提。”李槐顺嘴接道。话音落地,便见阿娘与小芷齐刷刷看向自己,他一怔,后退一步,尴尬一笑,“我……”
惜芷与他大眼瞪小眼,末了,“噗嗤”一声笑出来,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李槐不知所然,见她笑得开怀,想了想,也“哈哈”陪着她笑了两声,不让气氛冷下去。
不曾想,面前的小芷笑得更放肆,眼角都泛着泪花:“大哥,你人真好。”
“嗯。”李槐严肃着脸,颔首应道,“小芷也很好。”
最后是李婶看不过眼,推着自家木讷的大儿子出去:“莫要在此处招小芷。”笑久伤身。
李槐顺着李婶的力道退出去。惜芷见不到人,这才渐渐止住笑。
李婶无奈看她,温声道:“你大哥是个木头脑袋,难得你不嫌弃。”
闻言,惜芷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怎会嫌弃,大哥很好。”停顿片刻,她又道,“二哥也很好。”
李婶面上笑意愈深,她自是希望惜芷能够与自己两个儿子相处和睦,如亲兄妹一般才好。
“你二哥传信,说过几日他路过临祁会回来一趟,特意给你带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你兴许会喜欢。”
惜芷眼睛一亮,倒不是因为婶子口中的奇珍异宝,而是二哥要回来。
她想着这回一家人总算聚齐了。谁料还未等到二哥回来,大哥便要动身回京。
惜芷回临祁的第三日,卯时一刻,她在屋内听见人走动的声响,揉着眼推门出去,便瞧见几个下人正搬着箱笼上马车。她一愣,忙快步走向门前台阶上的李婶:“婶子,这是?”
李婶这才注意到她,将人拉到自己身旁,回道:“你大哥这次回来,本就是为了接我去上京,如今我不去了,他自是要动身回程。他京中要务在身,不能久待临祁。”
惜芷“啊”了一声,忽地挺直了肩背,眼中困意全无:“大哥呢?可是走了?”
“在前头指挥下人呢。”
李婶话音未落,旁边的人瞬间没影了。惜芷提着裙摆“噔噔噔”地往前面小跑过去:“大哥!”
“小芷怎不多睡会儿?”他来这两日,小芷每每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早膳与午膳合到一起。他有心纠正她的不良习惯,却让阿娘扯住,只能叹气作罢。
惜芷脸一红,辩解道:“我并非日日赖床的。”
“嗯。”李槐看了眼她乱糟糟的头发,显然是刚睡醒便追出来的,并不揭穿她,“外间冷,快些进屋吧。”
“我看着你走。”惜芷不肯。
李槐常年冷硬的面色在自家小妹依依不舍的眼神中彻底崩不下去,眉宇间柔和下去,温声道:“待处理完京中之事,我便回来见你与阿娘。”
“嗯嗯嗯。”惜芷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模样乖顺,“我与婶子在家等大哥。”
李槐走后,惜芷瘪瘪嘴,挽着李婶进屋。李婶伸手摸了摸她挽在自己手臂的手,劝慰道:“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不必难过。”
惜芷转念一想,婶子说的有理,心底那点失落顷刻便没了。接下来几日,惜芷又重拾送菜小工的活计,穿梭在大街小巷里送菜。
这日,她正送菜回来,走在回李家必经的巷子里,远远瞧见一人站在巷口处。
莫非是他!惜芷咳了咳,不动声色地放缓步子,挺直了腰背,小步优雅地走着。
离那道人影愈近,惜芷呼吸愈发急促,她抬手摁了摁砰砰直跳的心脏,恼自己的不争气。不过几日没见,有何好激动的!
巷口之人逆光而立,看不清面容,只依稀看出身形大概。
惜芷匀了匀气,一声“谢安”未唤出口,便听见面前之人哼笑一声,声音极其耳熟,却绝非谢安。
她登时面色大变,猛地后退几步:“是你!”
傅靖哑声道:“为何这般惊惧,你希望是何人?”
“反正不是你。”惜芷不愿与他多说,贴着墙角便要溜走。无奈巷道狭窄,傅靖身形微动,抬手便堵住惜芷的去路。
他伸手欲拉住人,不想惜芷反应极大地躲开,惊道:“别碰我!”
傅靖身形一颤,良久,双手无力垂下:“孤不会伤你。”
“月娘可是你的人。”惜芷虽是询问,语气却是肯定的。她那回九死一生捡回半条命,才知月娘接近她,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她的血而来。
手腕上两道刺眼的疤痕,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是个傻子,轻易便让人耍得团团转。她是不会死,可并不代表她不会疼。
二哥说月娘背后之人身份极为尊贵,惜芷当时便想到傅靖,他接近自己便是为了取自己的血喂养蛊虫,但也只是怀疑,并无确切的证据。
直至后来,她在傅靖府中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化成灰她都不会错认,此人便是那日与月娘里通外应之人。
傅靖一怔,恍然道:“他都告诉你了。”他苦笑,“无论你是否信我,伤你取血之事并非我愿,我亦是被蒙在鼓中。我起初是动过拿你当药人的心思,却不曾对你起过杀心。”
“孤……”孤已明了自己的心意,护你还来不及又怎会伤你。他欲言又止,将不该宣之于口的话语咽下,转而道,“得知此事后,孤便将你那日所受之罪千倍百倍地还回去,你若还不满意,孤今日便任由你处置。”
惜芷无动于衷,问道:“若非主子指使,下人又怎敢擅自行动。”言外之意,便是不信傅靖对此事全然不知。
言罢,她不愿再继续与之纠缠,婶子久不见她归去,该着急了。
“我如今死过一遭,没有精力与殿下计较从前种种,只想求得一个安稳平静的生活,还请殿下放我一条生路。”
傅靖浑身紧绷,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未曾移动分毫。
惜芷不耐,右手顺着手腕探到宽大的衣袖中,摸到藏于袖中的匕首,迟疑了一瞬。
“殿下若再阻拦,休怪我不客气。”
傅靖不以为然:“我若当真不放你走呢?”他缓缓抬头,凤眸漆黑一片,看不见半点光亮,眉头紧蹙,嘴角微勾,似喜似悲。
惜芷一横心,咬牙将匕首拿出来,紧紧捏在手中:“刀剑无眼。”
傅靖看着她手里的匕首,一寸一寸地扫过,忽地展眉,幽幽叹出一口气:“孤当日赠你这把匕首,原是想让你作防身之用。不曾想,孤竟成了你所防备之人。”
他募地笑出声,笑声又涩又哑,下一瞬,他忽地抬手,握着惜芷的手腕,让其拿着匕首狠狠刺向自己。
“你!”惜芷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己以极大的力道握住自己的手腕狠狠刺向自己。
“噗嗤——”皮肉被刺破的声音在狭窄僻静的巷道中震耳欲聋。
血液迸溅在惜芷手指、脸颊与颈侧,她定定地望着匕首,几乎失去知觉,鼻尖涌动着浓郁到窒息的血腥味。
“你……”她艰难地启唇,出口才觉自己竟是失声了。
傅靖垂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好似被一刀在胸口捅了个窟窿的不是自己,除了额间溢出的大滴大滴的冷汗,面色如常,甚至笑得畅快。
“你可满意?”
“疯子,疯子!”惜芷摇着头,哆哆嗦嗦地想把匕首拔出来。没拔动。手腕让傅靖死死按着,带着她将匕首又往伤口处更深地刺入一寸。
“我听闻你那时让她们割了手臂,几乎放尽全身的血。你那般怕疼,那日之于你该何等难熬。”他说着,喘息声渐渐粗重,喉咙间满是呛人的铁锈味。傅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艰难地笑着说道,“我、我如今、将我的血还你可好。”
惜芷无力地摇头,道:“傅靖,你真的是疯子。”
“疯子又如何。”傅靖专注地看着她,眼里的情绪浓烈,似要将惜芷吞吃入腹。随着伤口的血源源不断地溢出,他钳制惜芷的大手力道一松,让其得以逃脱。
惜芷如蒙大赦,颤着手抽出匕首。她动作突然,傅靖猝不及防下痛得一声闷哼,捂着胸口的伤摇摇欲坠。
“叮——”惜芷浑身失力,已经拿不稳匕首。让鲜血浸透的匕首砸在两人中间。
惜芷看着面前脸色惨白的人,眉心微蹙,几乎要将嘴唇咬破。尝到嘴中泛起的血腥味时,她心一横,丢下一句“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因此就原谅你往日对我的所作所为。”说罢,她绕过傅靖慌不择路地跑走。
傅靖没有阻拦,亦或是已经没有力气阻拦。他低着头,盯着那把让主人抛弃的匕首,便如眼下的自己一般。
“她不会要你了。”这话不知是对匕首所说,还是对自己。他不再管自己身上的伤口,俯身拾起地上的匕首,拿衣袖细细擦拭着。
方走了两步,便眼前一黑,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