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料中的惨烈场面并没有出现,一双手虚虚扶住了她的手臂,莲玉荇才将将站定了。
“……”待莲玉荇看清那人的面庞,有些惊讶,“是你……”
迎月朝她行礼,转身往后退去,她这才发现迎月后面还有一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贺砚随,只是现在貌似心情不太好。
莲玉荇瞧见贺砚随泛黑的脸色,心里暗暗嘀咕,难道是吃错药了?
她收回视线,朝迎月微微颔首,以示感谢,却听得身边人冷哼了一声。
“哼。”
“二位真是好兴致,本王倒不知这避暑行宫的景色有这么好看。”
话音落下,贺砚随淡淡往她这边瞥了一眼,没什么温度。
莫名其妙。莲玉荇对上贺砚随的眼睛,十分坦荡,贺砚随却移开眼睛,看向了贺沅安。
贺沅安脸色好像僵了一瞬,缓缓开口回击:“自然是比不得兄长日日奔忙,都没有歇息的时间。不如趁着在行宫的这段日子,好好将养。”
“哦?弟弟看起来比为兄还要忙,日日会见宾客,到了行宫也不例外。”贺砚随呛声:“得了空闲,不如多休息,别出来惹眼。”
“……”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贺砚随和贺沅安你来我往,两个人嘴皮子不让分毫,莲玉荇在一旁默默站着,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恍若池塘里那尾鱼。
过了许久,贺沅安黑着脸甩袖离开,贺砚随眼底闪过一丝畅快,转而走到莲玉荇面前,冷冷说道——
“就这么喜欢本王的胞弟?”
语气刻薄、冷淡,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还带着微不可查的醋意。
莲玉荇愣了片刻,被口水呛得直咳嗽,她怎么不知道贺砚随这么不要脸?
只是还未来得及反驳,贺砚随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几天后,昭文帝心情甚佳,下旨命人准备一场放灯会,着行宫内众人前往后山放灯。
山上挂满各式各样的灯笼,远远望去,满山灿烂灯火色,让人看了心情不自觉舒畅。
昭文帝和皇后贵妃站在中间,正兴致勃勃地往长明灯上题字,莲丞相与大臣们相谈甚欢,莲玉荇则带着莲夫人站到一边,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不一会儿妙青领了长明灯回来,“老爷、夫人、小姐,可以在灯上面写下心愿或者祝福。”
“嗯。”莲玉荇视线往周边一扫,接过毛笔,题了几个字,眼角漾开一抹不易察觉的欢喜。
“阿荇的字又长进许多,若是被你阿兄见了,必定好一番夸赞。”旁边的莲夫人凑过来看,言语间很是赞赏。
莲玉荇垂下眼,用手抚平纸面上的褶皱,轻声道:“兄长字迹奔放张狂,形神兼备,我尚且比不过。”
……
莲夫人还欲说些什么,急切的钟声响起,提醒众人吉时已到,可以放灯。
一行人往空旷处走去,小心翼翼地放飞手上的灯,脸上挂着笑意,想来是有很多美好祝愿。
莲夫人被挤着往前,莲玉荇则落在后面,捧着长明灯左看右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眉头皱起。
旁人看了,还以为遇到什么棘手的难题。
没等莲玉荇想出来,忽地有人撞上她的手臂,手上拿着的长明灯顷刻间落了地,一呼一吸间,一双脚踩了上去。
“呀——”
伴随一声惊呼,长明灯被踩得四分五裂,上面的墨迹也晕染开来,一片狼藉。
莲玉荇看了看地上,抬起头看向始作俑者,眼神淡漠。
“你这是什么眼神?”撞坏长明灯的沈宁瞪大了眼睛,质问道:“不过是一个长明灯,堂堂丞相小姐不会连一个长明灯都要和我这个小女子计较吧,还真是‘大方’!”
说着脚下又使劲碾了碾,“这字本姑娘看写得也不怎么样,毁了就毁了,刚好重新写。”
见莲玉荇没反应,沈宁又道:“我们几个的书法尚可,你要是相求,可以帮你写上一写。”
尖酸刻薄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实在刺耳,莲玉荇摸了摸耳朵,终于“哦”了一声,语气平淡,“不劳诸位费心,几个字我还是写得了的。”
太尉之女沈宁自小与她不对付,加上她父亲与莲丞相在朝堂上政见不合,更加是水火不容。
跟在沈宁身后的粉衣女子,正是先前在赏花宴上言语相激的,看来应该是受沈宁指使。
现如今,又趁着贵人不在,抓到机会便来找她的麻烦,莲玉荇实在烦得很。
对于不讲理的人,莲玉荇从来没什么耐心,只吩咐妙青重新给她找了一个空白的长明灯,研墨题字一气呵成。
“你!”见莲玉荇没被刺激到,沈宁面色微变,想说什么,但又顾忌着不远处的昭文帝等人,压低了声音,“我们走着瞧!”
沈宁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莲玉荇摇摇头,端详着面前的字,提笔在上面勾勒了几笔,满意地点点头。
……
放灯开始,皇子大臣争着往前走,贺砚随却悄无声息退了出来,落在后面,一眼就看到被人欺负的莲玉荇。
他饶有兴致旁观,本以为能看好一会儿的热闹,没想到找茬的贵女一下就被打发了,并且还憋了一肚子气。
他看着莲玉荇重新在长明灯上题字,笔锋苍劲有力,不似寻常女儿家。
好像确实不一样了。贺砚随沉吟片刻,发现莲玉荇在长明灯上勾勒了几笔,他远远看过去,视线瞬间停滞。
怎么画了一只王八?
贺砚随忍了好一会儿,才将笑意压了下去,再看过去,莲玉荇已经将长明灯放飞了。
夜风熹微,吹得人眼睛生疼,在一片火光中,贺砚随眯着眼睛,清晰地看见了莲玉荇在长明灯上题的字。
“惟馨荐矣,既醉歆焉。神之降福,永永万年。”
神之降福。
永永万年。
**
放灯结束,昭文帝和一众宫妃大臣顺着山路下山,侍卫在前面开道,整座山已经被禁卫军围了个团团转,苍蝇也很难飞进来,但还是以防危急情况。
莲玉荇抄了另外一条道,两个侍从在前面开路,妙青则打着灯笼照明。
“小姐,您在长明灯上写了什么愿望呀?”
周边一片漆黑,妙青开口说话似乎使火光晃动了一瞬。
莲玉荇步履缓慢,似乎在沉沉思索,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声音,“一些吉祥话罢了。”
话音刚落下,小道上的风声渐渐大了起来,灯笼上的火光使劲摇晃,几近熄灭。
衣袖下的手收紧,隐约摸得到冰冷一片,莲玉荇目光紧了紧,透出几分警惕。
方才天气明明还很正常,现在却突兀起了风,实在古怪。
树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莲玉荇的心也高高提起。
前面的两个侍从突然停了下来,朝暗处行礼,“参见端王殿下。”
脚步倏然停住,提起的心落下来不少,莲玉荇努力平复心情,缓声道:“臣女见过端王殿下。”
贺砚随颔首,一言不发,跟在她们后面,脚步声不远不近,莲玉荇也不好多说什么。
风声没之前那么响,看起来一切正常。
过了一柱香,风声再次大了起来,吹在脸上是一片刺痛感,树梢使劲晃动,像是暴风雨的前兆。
“唰——”
“唰——”
“唰——”
灯笼突地熄灭,莲玉荇脑子里紧绷的一根弦忽然断了,惊叫出声,下一瞬有人将她揽在怀里,捂住了她的嘴。
一如当初在春风楼前的巷子里的相遇。
头顶传来施展轻功飞过的声音,隐约察觉到什么,她转了转眼睛,看向贺砚随。
贺砚随一双墨眸对上她清亮的眼睛,两人都在各自的眼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等到头顶的声音消失得差不多,贺砚随微微低头,用两个人才听到的声音说道:“别怕,相信我。”
莲玉荇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震耳欲聋。
火光重新燃起,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开,贺砚随面色如常,莲玉荇耳朵轻微泛红,而在场的人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贺砚随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有刺客混进了避暑行宫,本王让侍卫将你们安全送下山,待在行宫内不要乱跑。”
黑衣侍卫十一出现,领了贺砚随的命令,准备护送她们下山。
临走前,莲玉荇顿住脚步,往贺砚随那边看了一眼,贺砚随似有所感,安慰一般朝她笑了笑。
一路小心。莲玉荇无声说了一句话,她知道贺砚随武功极高,肯定能看到她说话。
贺砚随确实看见了,只是远处依稀传来骚乱的声音,让他不敢再懈怠分心。
看着莲玉荇的身影渐渐远去,才收回视线,匆匆往昭文帝所在的地方赶去。
大批黑衣刺客朝昭文帝所在的方位进攻,侍卫营一边要护住一众达官贵族,一边要抵抗刺客,实在掣肘。
贺砚随带着赶来救驾的禁卫军破开刺客防线,赶往昭文帝身边,大喊:“儿臣救驾来迟,父皇先行退往行宫内,待儿臣擒获刺客,再来向父皇请罪!”
昭文帝看向贺砚随的视线深沉不已,没有丝毫犹豫地在禁卫军的保护下,退往行宫。
一众刺客发现情况不对,疯了一般追着昭文帝赶,贺砚随持剑逆光而立,盯着刺客群里的首领,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天上是承载着美好祝愿的长明灯,地下布满了杀人不眨眼的刺客。贺砚随不禁感慨,这群刺客还真会挑日子。
须臾,贺砚随抓住时机,腾空而起,将刺客首领枭首。
一时间空气都寂静了。
贺砚随手上的剑滴滴答答落着血,沉声道:“尔等首领已死,还不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