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莲玉荇却没有半点睡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少顷缓缓坐起身,目光放空。
自来到端王府之后,莲玉荇便没再见过贺砚随,脑海里不停地浮现昨日的情景。
‘我哪里不冷静,端王殿下若是看不惯我,可以离开。’
‘跟我回去,到时候要杀要剐都随你。’
赌气般的话,还有雨夜里混乱暧昧的吻。
莲玉荇想,贺砚随真的没有故意陷害,她怒气上头将贺砚随骂得狗血喷头,得找个机会和他道歉。
可是贺砚随是不是不想见她,所以才不露面。莲玉荇有些沮丧,她贸然前去的话,贺砚随不一定会同意见她。
另外父亲和母亲还在大牢里,不知道情况如何。
莲玉荇不甚烦忧,将被子蒙上脑袋。
天光大亮,房门打开,迎月从门外进来,把吃食和熬好的药放下,“莲姑娘好些了吗?”
莲玉荇揉了揉惺忪的眼,起身,“好多了,多谢迎月姑娘。”
碗里的粥香气浓郁,莲玉荇低着头喝粥,一边状似无意问道:“这几日端王殿下很忙吗?我有件事想请端王殿下帮忙。”
“主子这几日都不在。”迎月道:“朝中有事,陛下召主子入了宫,约莫晚上会回来,莲姑娘有事可以等主子回来再说。”
莲玉荇颔首,眉宇却压低了,朝中的事无非就是丞相府通敌叛国一事。
丞相一倒,朝堂上各派势力动荡不安,各自站队,各自担忧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更重要的是如何处置丞相府。
莲玉荇眸色渐深,眼下丞相府通敌叛国一事已经坐实,以昭文帝的脾气,眼底容不得一粒沙子,很有可能会将丞相府众人处死。
她要把父亲和母亲救出来。
不能再等了,迟则生变。莲玉荇眼波粼粼,心里有了想法。
**
入夜,端王府里寂静一片,偶尔一声声蝉鸣鸟叫。
白日莲玉荇给芜阁送了信,告知了她的计划,闻人秀很快便回复了她,让她放宽心,只管等着。
莲玉荇按照约定来到距离大理寺不远处的巷子里,果然见到了一群神色警惕的黑衣护卫。
想来这便是芜阁的人了。莲玉荇心想,接着把之前闻人秀给她的印信展示出来,芜阁的人都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
“莲姑娘,大理寺的情况芜阁已经摸清楚,何时出手还请姑娘明示。”
说话的人将查到的线索细细说来,莲玉荇不动声色,“趁着他们换值,现在便进去,尽量避免正面冲突!”
“是!”
一柱香后,两支队伍分头行动,一队悄无声息将莲玉荇带进地牢,沿途偶有大理寺的人出没,但都被芜阁的人解决了,一队则守在外面接应。
莲玉荇被保护得很好,进了地牢之后,一眼就发现了莲丞相他们所在的位置。
莲丞相一干人等被关在狭小的牢房里,身上都穿着囚服,脸上尽是疲惫麻木,看上去受了很大的打击,
现下莲丞相正闭眼假寐,并没有看到站在面前的莲玉荇。
牢房里的生活,哪里能像从前一般。莲玉荇抿紧唇角,强忍情绪迈步上前。
莲丞相也发现牢房里不寻常的动静,睁开眼睛,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莲丞相道:“阿荇,你没受伤吧?你是如何进来的?”
莲夫人的反应不比莲丞相小,霎时间红了眼眶,扑上前来,细细查看莲玉荇,发现没什么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莲玉荇让人打开牢房门,一家三口在混乱不堪、不知未来的时候有了短暂地相聚,一时无言,只紧紧握着对方的手。
不过才分开了三四天,仿佛过了许久。
“不是让你离开吗?怎么又回来了?”莲夫人满眼担忧问道。
莲玉荇顿了顿,“女儿放心不下父亲和母亲,而且通敌叛国这件事实在太过蹊跷,我想听父亲亲口所说。”瞧瞧其中还有什么遗漏的细节。
莲玉荇看向莲丞相,目光灼灼。
莲丞相垂手叹气道:“我也觉得蹊跷,那日我原本打算下朝之后单独去找陛下坦白燕州太守通敌叛国和私印丢失之事……”
“不曾想不等下朝,便有人上奏参我通敌叛国,还呈上了证据,陛下看完证据,怒发冲冠,当即让御林军将我下狱,并抄家以警示众官员。”说到最后,莲丞相满脸无奈,隐隐有怒气。
从燕州太守通敌叛国,到私印丢失,再到殿前参奏,这一切都太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像是从一开始就是针对丞相府的一个局。
莲丞相一时间想到什么,不由得毛骨悚然,惊出一身冷汗。
“这样啊……”莲玉荇喃喃,倒是和她知道的没什么出入,这确实是针对丞相府的局。
但贺沅安在这个棋局中,是不是如她猜想的一般,是掌控全局的主导者,还是被人操控的棋子呢?
莲玉荇突然问道:“那日上朝景王殿下在吗?”
“不曾见过。”莲丞相摇摇头,“景王殿下称病告假了,并没有参加那日的朝政。”
莲玉荇若有所思,原本她确实以为贺沅安是这件事的主导者,可是丞相府和贺沅安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贺沅安犯不着大费周章来搞垮丞相府。
此外,贺沅安最痛恨的人,貌似是贺砚随。
而且,就算贺沅安真的对丞相府心存恶意,想在背后搞手段,也不用亲自动手,还留下诸多一查便知的线索,毕竟很轻易便能查到他,实在不值当。
贺沅安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人,莲玉荇很快下了结论。不过保守起见,还是要等她见了贺沅安之后,才能做出判断。
莲玉荇理清了脉络,还没等说些什么,地牢外面便传出巨大的声响,莲玉荇脸色微变。
黑衣护卫快步进了牢房,淡淡道:“还请姑娘尽快,大理寺的人已经发现我们私闯地牢,陆陆续续有人支援过来,否则过一会儿离开便难了。”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莲玉荇心跳砰砰作响,扭头看向莲丞相和莲夫人,目光恳切,嗓音艰涩。
“父亲,母亲,我此行的目的想必你们已经猜到了,通敌叛国的罪名重大,昭文帝不会轻易放过丞相府,我带你们逃……”
莲玉荇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莲丞相打断了,他平静地叙述着,“逃到哪里去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逃一时,却不能逃一辈子。”
“何况,逃了之后不就默认你父亲我通敌叛国的罪名了,所以我们不仅不能逃,还要堂堂正正地从地牢里走出去。”莲丞相加重了语气。
外面杂乱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莲玉荇的心仿佛被人揉来揉去,酸涩不已,良久,她沙哑着声音:“好,都依父亲。”
护卫再一次催促。
莲玉荇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不舍和坚定,她一定会查明真相,还丞相府一个清白。
莲夫人哽咽发话:“阿荇,离开之后你便别再来了,去河西郡找你阿兄,互相扶持,好好活着。”
“父亲母亲保重身体。”莲玉荇郑重点头,和莲丞相他们做着告别,“等我回来。”
……
刀剑厮杀声在耳畔回响,浓烈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莲玉荇被芜阁的护卫们护在中间,像来时一般,并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神思恍惚飘然而上,周围的场景渐渐淡出视线,莲玉荇不知道自己何时离开大理寺,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哪儿,她想她大概是病了。
身后仍旧跟着芜阁的护卫,莲玉荇停下脚步,挥挥手,示意他们各自散了,不用再跟着她。
天上又下起了雨,莲玉荇不管不顾地走着,所幸京都晚上没什么人,不然莲玉荇肯定会被人认出来,抓到大理寺去。
走了几步,莲玉荇突然停在雨中不动了,呆愣愣地站着,心里五味杂陈。
雾气迷蒙,雨幕氤氲,远远地能看到一道人影,身姿挺拔如松如竹,撑着伞一步步靠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贺砚随缓步而来,落脚之处溅起一道道水洼,不轻不重像是踩在莲玉荇的心上。
贺砚随在莲玉荇跟前停下,手上的伞撑在头顶,遮挡住纷纷而下的雨滴,肩膀处被雨水浸湿了。
莲玉荇慢慢抬头看,从下巴一路往上,直到对上贺砚随温柔沉静的双眼,刻意压抑的委屈一时间迸发,红了眼眶。
“贺砚随,我没有家了。”莲玉荇闷声道,倏然往前伸手抱住了贺砚随。
贺砚随忽然被抱住,手上的伞差点没拿稳,心也猛地一颤。他隐约猜到莲玉荇刚才去哪儿,不过他没问莲玉荇先前发生的事情,更没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另一只手慢慢抚上莲玉荇的脊背,安抚似地拍了拍,他轻声温柔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莲玉荇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情绪也放松了不少,两个人就这么在雨中相拥,从前的一切误会和龃龉,就在此刻猝然冰释。
**
“贺砚随,我欠你一句道歉。”
端王府客房内,莲玉荇低着头神情肃然,语气庄重,为之前误会了贺砚随而道歉。
“无事,怪只怪贺沅安和背后之人太过狡诈。”贺砚随半跪在地,揉按着莲玉荇的脚踝,他们在雨中说清误会,心里都轻松不少。
只是临回端王府之时,贺砚随通过莲玉荇略微扭曲的脸,才发现莲玉荇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脚踝给扭了,一路背着莲玉荇回府。
脚上不时传来疼痛感,莲玉荇不由得吸气,贺砚随听见下意识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莲玉荇:“我一开始以为贺沅安是真心帮我,但是没想到他会借此机会陷害丞相府。”
“不奇怪。”贺砚随神色淡淡,似乎对贺沅安的品性已经了然于心。
莲玉荇“嗯”了一声,“你这么了解贺沅安啊。”
贺砚随手上的动作微顿,很快恢复平常,随意道:“他小时候就这样。”
见贺砚随表情有些僵硬,莲玉荇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安静下来。
“好了。”少顷,贺砚随停下动作,神色自然地将鞋袜穿回去,若是莲玉荇仔细看,就能发现贺砚随耳后通红一片。
“你耳朵怎么红了?是不是染了风寒?”莲玉荇确实注意到了,略显惊讶,指着贺砚随的耳朵问道。
贺砚随身子一僵,“没什么。”莲玉荇将信将疑,收回了视线。
贺砚随很快转移了话题,对莲玉荇说:“最近京都不安定,边境的突厥部落也不安分,隐隐有了动乱,朝堂上下都在讨论这件事,我想趁这个机会将你送出城去。”
“这么着急吗?”莲玉荇看上去有些犹豫,贺砚随
猜到她去看了莲丞相和莲夫人,舍不得他们,安慰道:“大理寺的人到处在抓你,留在京都处处受限,不如离开京都,到河西区找你阿兄,事事有商有量。”
莲玉荇沉默半晌,抬起头看向贺砚随,眼底充满问询。
“不用担心,边境的动乱需要人来平定,我会跟你一起前往边境。”贺砚随淡淡道。
莲玉荇思来想去,觉得这是这个逃离京都的好主意,点头答应了。
莲玉荇:“离开京都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贺砚随问:“需要我帮忙吗?”
莲玉荇点点头,提笔写下一封书信,交到贺砚随手上——
“我要见贺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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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某处宫殿。
宫女们正细心打扫着宫殿里的灰尘,低眉敛目,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生怕被主子注意到。
宫殿内室里,温贵妃媚眼如丝,饶有兴致地盯着面前的贺凭舟,红唇轻启,“莲丞相已经入狱几天了,听说昨日有人私闯大理寺,闹了不小的动静。本宫知道你一向不喜欢莲丞相,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莲丞相给……”
“不妥。”贺凭舟眼神微动,制止了温贵妃的想法。“现在还不是时候,虽证据确凿,但莲丞相拒不认罪,昭文帝便仍然有所顾忌,若是我们此时动手,反而惹人怀疑。”
温贵妃哼声,她对丞相府的人一向没什么好观感。
先是莲玉荇在常安侯府中的赏花宴报官抓温叙,再是在避暑行宫之时,因为莲玉荇导致她中毒,让她修养了整整三个月。
哪一件都够温贵妃恨透了丞相府。
贺凭舟察觉到温贵妃的情绪变化,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勾起唇角劝慰道:“别生气了,只要莲丞相一日还在地牢里,我们便有机会杀了他们,来日方长。”
温贵妃闻言笑了起来,施施然起身,然后坐到了贺凭舟身上,涂着丹蔻的手指在贺凭舟挺括的胸口轻轻滑动,犹如隔靴搔痒。
贺凭舟眯起眼睛,眼角绽开细纹,不过仍俊美无双,看得温贵妃心头一热,登时伸手抱住了贺凭舟。
“你说得对,来日方长。”温贵妃温热的吐息落在贺凭舟耳边,他低声回应着温贵妃。
而在温贵妃看不到的地方,贺凭舟眼底闪过一丝隐秘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