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端王府门口,片刻后莲玉荇和贺砚随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停在马车附近。
“阿荇,我已经安排妥当,今夜之后你便离开京都。”贺砚随眉眼深沉,贪恋一般盯着莲玉荇的脸。
贺砚随:“我让迎月跟在你身边保护着,万事小心。至于你说的那件事,我差人将信送到了贺沅安手上,至于他会不会来……”
“无碍,你身边才是危机四伏,便叫迎月跟着你吧。”莲玉荇浅笑,“我猜贺沅安肯定会来见我的,就算他不来,我也有办法在离开京都前给他添点麻烦。”
“我身边有很多暗卫跟着,迎月身手不错,跟在你身边更合适。”贺砚随不容拒绝地说道。
和贺沅安打过这么多次交道,隐约对贺沅安的脾性有所了解。他以玩弄他人为乐,定然是要来看看她的狼狈模样。
莲玉荇轻笑。
上了马车,莲玉荇掀开帘子,斜探出头来看,朝贺砚随笑着挥手,“快回去吧,我在城外等你。”
贺砚随目送马车离去,转身回了王府,召下人来沐浴更衣。
他还有一场硬战要打。贺砚随眼底情绪翻涌,最终趋于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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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外面有人送来书信,指名道姓要送到您手上,让您亲自打开。”侍卫恭敬地呈上书信。
贺沅安原本正处理着积压的公文,接过之后扫了几眼信件,忽然笑开了,眼里兴致不减,“有意思。”
莲玉荇是大理寺张榜通缉的犯人,不夹着脑袋躲远点,反倒大张旗鼓给他送信,邀他在城外相见。
真是胆大。
想必莲玉荇已经察觉到莲丞相下狱、丞相府被抄家和他有关系,所以才冒险来见他。
贺沅安若有所思,他有点好奇莲玉荇看到他的反应,是冷着脸皱眉质问他,还是想杀了他?
……
半个时辰后,贺沅安如约出现在京都郊外树林里,身后还跟着许久未出现的眠霜。
贺沅安出门时,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不要暗卫随身保护,却带上了之前刺杀过自己的眠霜。
大概是追求刺激,被换下来的暗卫不懂。
眠霜也不懂,但毕竟这是贺沅安第一次放她出门,难得有机会出来走走。
她步履沉稳跟在贺沅安的身后,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跟上。”贺沅安仿佛知道她的小心思,停住脚步等她跟上。
眠霜眉心一跳,抬脚走上前去,走到贺沅安身边。
贺沅安他们如约而至,莲玉荇却不见了踪影,树林里鸟雀争鸣,风声猎猎,吹起暗纹衣裳下摆。
这个地方实在熟悉,贺沅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拿到燕州太守通敌叛国的证据之后,他便是邀莲玉荇在这个地方相见,告知她此事。
就此将莲玉荇引入棋局之中。
那时他姗姗来迟,将莲玉荇晾在原地,掌握主导局面。如今局势全然逆转,莲玉荇是在效仿他的举动,意在威慑。
“呵……”贺沅安哼笑,大概没想到莲玉荇会这么做,心道这女子真是睚眦必报。
周边寂静无声,唯有风声刮过,卷起地上的枯黄落叶飘摇着飞向远处。
眠霜站在贺沅安身边,发觉贺沅安的脸色有些不对劲,稍稍往后退了一点。
贺沅安淡淡道:“出来吧莲玉荇,你若是还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着,浪费本王的时间,本王也没必要和你耗下去,这便走了。”
树林里传出细微的声音,像是在回应贺沅安的话。
贺沅安眼眸微动,拔步走入树林里,身后的眠霜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穿过密林,眼前赫然是宽广陡峭的悬崖,莲玉荇懒散地坐在崖边的石头上,神色淡然如水,似乎感觉不到身后就是悬崖。
听到动静,莲玉荇抬起头来,锐利的眼神落在贺沅安身上,往他身后一掠又收回。
“我还以为景王殿下不会来呢,现在出现在这儿,还真让我意外。”莲玉荇缓缓站起身,眼尾带笑,笑意却没有深入眼底,十分淡漠疏离。
贺沅安背着手,淡笑道:“莲姑娘不顾安危都要见本王一面,本王不来怎么行。不过,莲姑娘就不怕本王将你的行踪告知大理寺么?”
“贺砚随平日里不是心系于你,看得紧,怎么会让你孤身一人来见本王?”贺沅安淡淡开口,状似无意。
莲玉荇眸光微闪,她知道贺沅安并没有接触大理寺,要是大理寺的人来了,贺沅安便不好看戏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贺沅安还真是时刻抓住机会挑拨她和贺砚随的关系。
不过她毫不在意,就算贺沅安告知大理寺,他们也抓不到她。
她会让贺沅安付出代价。
“景王殿下想如何便如何,想告诉谁便告诉谁。”莲玉荇撇过脸,冷声道:“正如不久前景王殿下在此地将燕州太守通敌叛国一事告诉我,转头又设局陷害丞相府一般。”
莲玉荇言语直白,语气里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几乎化为实质,往贺沅安身上唰唰扎去。
贺沅安挑眉不语。
莲玉荇问:“我父亲的私印是不是在你手里?是不是你用私印坐实丞相府通敌叛国的罪名?”
提到私印,贺沅安没开口,身后的眠霜不自觉动了动,眼神微妙。
“……”贺沅安终于开口,语速稍快,“莲姑娘想象力是否太多丰富了,本王只是将自己所知道的悉数告知与你。你不感激便罢了,怎么还倒打一耙,诬陷于本王?至于莲丞相的私印,本王从未见过。”
莲玉荇:“你还不承认!”
怎么会这么巧?贺沅安前脚告知她燕州太守通敌叛国之事,后脚莲丞相的私印被偷,坐实了丞相府勾结突厥叛国的事实。
就算私印不在贺沅安手里,也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莲玉荇怒目而视,贺沅安不动声色,袖子里的手悄然捏紧。
贺沅安突然笑开来,看向莲玉荇的目光深邃:“莲姑娘如此疾言厉色,步步紧逼,难道是想从本王口里套话吗?”
“本王确实知道一些实情。”贺沅安缓了语气,嘴角噙着笑意,“但本王不是圣人,莲姑娘想知道什么,可以拿自己的东西来换。”
贺沅安又道:“又或者,你站到本王这边,本王可以帮你照顾丞相府众人。”
他对莲玉荇没有什么仇恨之意,怪只怪她执意和贺砚随一起,给他添堵。
此女聪慧,若是能与贺砚随割席,为他所用,也算是锦上添花。
莲玉荇心道果然,轻蔑地看着他,“贺沅安,你不仅无耻,还有点异想天开,赶紧回去请大夫治治,免得耽误了。”
本就是他陷害丞相府,丞相府众人因他下狱,如今又来假惺惺。
贺沅安竟然还敢跟她谈条件,莲玉荇压住心底的怒火,让自己保持冷静。
贺沅安脸色变了又变,似乎勉强才压下心中怒意,扯了扯嘴角。
伶牙俐齿。
莲玉荇心想,这就忍不了了,待会儿有你好受的。
她作思索状,仿佛是觉得贺沅安一番话有道理,神情也松动了不少。
这是被他说动了?贺沅安心道,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莲姑娘,想好了吗?”
片刻后,莲玉松了口,唇齿微张,“景王殿下不妨上前一点,我有话想对你说。”
“有话直说便可。”莲玉荇这是想做什么,贺沅安不禁想,难道是想杀了他?
莲玉荇摊手,“那好。”
她将手伸进袖子里摸索着,贺沅安瞬间变得警惕,紧紧盯着莲玉荇的手。
眠霜发觉不对,赶紧挡到贺沅安面前,“莲姑娘冷静!杀了景王殿下,你也逃不掉的!”
眠霜的突然举动让贺沅安愣了片刻,随后一把将她推开,道:“一边待着去,别添乱。”
“诶……?!”贺沅安用的气力极大,将眠霜推出几步远,眠霜踉跄着稳住身形,十分不爽,低声嘀咕,“要不是为了任务,谁愿意替你挡刀。”
“谁说我要杀了他。”莲玉荇一时无言,眼神复杂地看向贺沅安身后的眠霜,她将手上的东西展开。
“这是丞相府几十年苦心经营的情报网,我知道景王殿下想要,若是你同意护丞相府众人周全,我便把东西给你。”莲玉荇握着卷轴往前一递,示意贺沅安自己过来拿。
贺沅安脚步动了动,眼神晦暗,丞相府遭难之后,情报网便隐匿暗处,各方势力都在找这条线。
“只要莲姑娘愿意,本王会护住丞相府众人。”贺沅安神情坚定,承诺莲玉荇。
说完,贺沅安便迈步往前走,眠霜都来不及阻止。
很快贺沅安便到了莲玉荇身前站定,伸出手,“拿来吧莲姑娘。”
莲玉荇松手,卷轴直直往地上坠去,贺沅安伸手去接。
而后凛冽的寒光迎面而来,贺沅安下意识眯了眯眼睛,下一刻发现莲玉荇挥着匕首,朝他的心口扎去。
贺沅安眼神一凛,偏头躲过锋利的匕首,站稳后利落地反击。
因为男子和女子的体型差异,再加上贺沅安不再保留实力,招式狠厉,步步紧逼,莲玉荇已然力不从心,一不留神差点被贺沅安擒住。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舍难分,不远处人影攒动,是大理寺的人往这边赶。
莲玉荇一时失神被贺沅安夺取匕首,原本刺向贺沅安的匕首顷刻间调转方向,朝莲玉荇刺来。
突然,莲玉荇面露锋芒,意味不明地看向贺沅安。
下一瞬,莲玉荇肩膀处多了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登时闷哼一声。
由于两人靠近悬崖边,莲玉荇没再反抗,在贺沅安耳边留下一句话,脱力一般飞向悬崖。
清澈明亮的瞳孔倒映出贺沅安惊讶的神色,莲玉荇心里却松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
“景王殿下!”
“没事吧!”
“莲玉荇方才是被景王殿下打落悬崖了吗?”
大理寺的人纷纷涌了上来,有的关心贺沅安的情况,有的趴在悬崖边观察情况,面带愁容。
照这个高度,莲玉荇八成是死透了。可是陛下并没有下令处置丞相府一干人等,燕州那伙叛国者也还没有抓到,莲玉荇就这么死了,要是让莲丞相知道了可不得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
贺沅安愣在原地,没管乱做一团的大理寺官员,征征看着莲玉荇先前跌落的地方,脸上罕见地浮现不知所措,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良久,贺沅安疲倦地闭了闭眼,复而睁开,终于意识到——
他被莲玉荇摆了一道!
贺沅安根本没有将莲玉荇的行踪告知大理寺,而大理寺的人却刚好在莲玉荇坠崖之时出现,目睹了整个过程。
那大理寺的人或许根本就是莲玉荇自己找来的。
莲玉荇身死脱身,贺沅安却要承担燕州通敌叛国者之后动作的责任。
还有更多不可预料之事。
贺沅安眼底漆黑,逐渐意识到这趟浑水他可能真的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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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密麻麻的藤蔓遮掩下,莲玉荇一手抓着粗壮藤蔓,悬挂在悬崖之上,手臂颤抖不已。
肩头的血不断往外流,带走身体内的力量和体温,崖顶的嘈杂声音逐渐消失,莲玉荇恍然睁眼,才发现自己快撑不住了。
还是太冒险了。莲玉荇心想,当务之急是得找了落脚的地方。
莲玉荇低头四处搜寻,终于在意识模糊不清之前找到一个栖身之地。
来之前她让迎月在另一处接应她,后来她临时改变了计划,只有这样,才能让贺沅安脱不开身。
没想到这个安排却坑害了她自己,如今她被困在悬崖之上,不知如何脱身,还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莲玉荇费力地扯出一抹笑,接着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荡出去,却因为力度不够径直坠落悬崖。
一瞬间天旋地转,莲玉荇被人揽在怀里,熟悉的菖蒲香气让莲玉荇心安。
“贺砚随……你不是上朝去了,怎么在这儿?”血被止住了,莲玉荇剧烈喘息着,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来。
贺砚随抱着她,眉头紧皱,“才几个时辰不见,你便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还是太纵容你,才让你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我会心疼。”贺砚随声音低沉沙哑,莲玉荇以为自己听错了,贺砚随竟然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她勉力握住了贺砚随的手,道:“贺沅安处心积虑,若是我就这么离开京都,任由贺沅安潇洒威风,心里总是不得劲。”
语气微顿,“方才在场的人都亲眼见到贺沅安将我打落悬崖,也证明贺沅安是为了得到丞相府情报网对我痛下杀手,背后之人也会对贺沅安怀疑猜忌。往后他的日子不会好过。”
莲玉荇缓过来不少,心情颇好地把玩着贺砚随的头发,“你既然到了城外,那事情已经谈妥了?”
“嗯。”贺砚随垂头看她,手掌搂住她的肩膀,脚下一蹬,飞身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