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过聿安的脸庞,她突然又陷入那片白色的虚无之中,和上次一模一样的画面,头发长如瀑布,像河流一样蜿蜒平铺着。
“你的选择是什么。”使女将聿安拉回现实,催促她做出决定。
聿安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当下才是真实,她担心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既然如此,更不能让自己后悔,“我选择留下。”
“早就知道是这样,何必耽误大家三天时间。”使女把身份牌交给聿安。
聿安轻轻抚摸着身份牌上的文字,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这两字的分量,仔细收好后,她带着无限期望,马不停蹄赶去藏书阁。
“我留下来了,你得说话算话。”聿安十分兴奋地推开藏书阁的门,里面的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在书架后的青衣男子笑了一下,他心也一直揪着,此刻终于得来了好消息。他屏退藏书阁的其他人,两人已经相遇几次,却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我叫风隽青,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老师。”
“我叫聿安。”她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身份牌,把上面的字示意给他看,“为了表示尊敬,以后我称呼你为......风师吧?”
“风师?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无所谓。”风隽青从桌上拿起他准备好的识字书,但聿安打断了他。
她心中并没有放下家里的事情,姐姐的亲事仍然是她首要考虑的问题,“风师,你能把我带下山吗?我心里有一件事情始终放心不下,得亲自回去看看才行。”
风隽青虽然是家族里算有声望的人物,但没有正当理由也很难随意离开朝云,他仔细思考着,“这几日我似乎听家族各位长老在讨论传教的事情,但没有人愿意主动离开朝云城......如果我提出,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只不过离开朝云后不仅要去你的家乡,应该还要去很多地方,恐怕得花个三四年才能再次回到这里。”
“我没有关系。”聿安原本对朝云城就没有过多的贪恋,自然无所谓自己身处何处。
这个决定对于风隽青来说并非如同他说的那般轻巧,但他仍然愿意去做,也许朝云对他来说太过熟悉和舒适,唯有离开才能探索未知,“那好,我们就下山一趟。”
“什么?你要去传教?”族长面色凝重。
风隽青在家族会议上突然提出这一想法,所有人都炸开了锅,低声讨论着。
“不行,你虽然是朝云城的大学士,但术法能力极弱,去到那荒蛮之地根本没有自保能力,还不如让身强体壮的隽理、隽荣去。”族长夫人率先出来反对,她实在不愿让隽青成为朝云的出头鸟。
隽理、隽荣两兄弟互相看彼此一眼,默默低下头,生怕被注意到。
“所以我要带着会武功的使女一同下山传教。”风隽青早就料想到他母亲会极力反对,这让聿安离开的理由也变得正当化。
族长夫人还想说些什么,但被族长打断,“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曾经我们的祖先翻荒山、踏滩涂,历经上百代,从北迁徙而来,将护世教义播种在益国每一片土地,换来如今的太平盛世。如今正是需要重新出征的时候,即使身死,也不能让太昊族的精神断在朝云。”族长走到风隽青的面前,语重心长地叮嘱那些大道理,随即又提出要为他仔细挑选几个得力的奴婢跟着。
“此趟山高水远,路途艰苦,即使是忠诚之人,在长时间的消磨中难免不生二心。”风隽青回道,“还不如轻车简从,能有一个得力的助手跟着便是了。”
“行,一切以你为准。”族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完全没有想到风隽青想要带走的人就是令五大神使一直提防的“异心之人”,若是提前知道此事,他们必然会怀疑其动机,甚至以迷惑主上为由直接处决了聿安也未曾可知。
聿安和风隽青的行动当机立断,她早就收拾好大包小包的行李在朝云城的城门边候着,只等他出来就直接出发,不给五大家族反悔的机会,也不给风隽青反悔的机会。
“怎么样?同意了么?”聿安有些紧张。
风隽青点了点头,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城门。他曾以为,其他地方如同原始社会一般,充满着喝牛血、吃生肉的野蛮人,动不动就打架、斗殴、抢女人,从未对外界有过任何向往,更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踏出这扇门,要进入这蛮荒之地。
聿安一脸无奈地看着风隽青,没想到思想老成的他在此刻就像刚开始探索世界的三岁小孩,她背上挂着三四个沉重的包袱,实在不想他再继续感动下去,她空出一只手来,拉着他就往外走。
风隽青走过的最远距离是从家里到藏书阁,不过一炷香时间,聿安担心他在路上吃不消,所以决定驱车前往一目谷,刚好也能省下不少时间。
“你知道么?朝云的书上说踏出这扇门,外面的空气都是浑浊的。”风隽青深吸一口气,发现并不是这样。
“这才哪儿跟哪儿,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依然属于朝云城好吗?”聿安揉着肩膀,沉默了几秒才回答,觉得自己暂时没办法将他视作老师。
“对了,你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我能提供一些想法。”风隽青问道。
聿安将来龙去脉梳理了一遍,风隽青像是听话本似的,不禁在心中默默感叹世间生活的多样性,因为朝云的生活太过“神性”,并没有这么多情感化的事情发生。
“也许有五大家族的人在场,事情会变得简单一些。”聿安掀开车帘,看着窗外的大雪纷飞,心里有些不安。
周围刮起狂风,裹挟着冰雹狠狠拍在马背上,马儿受了惊,竟挣脱缰绳消失在暴雪之中,马车夫无助地四处奔走,最后一脸无奈地返回了现场,“这雪下的忒大了,现在找不了马,只能去旅店歇息,天气好点再去试试。”
聿安看着如此恶劣的天气,要求马车夫继续上路实在强人所难,所以她背着大包小包下了马车,准备带风隽青先去客栈避避寒,“最近的客栈在哪儿?”
“翻过这山头,好像有一家。”马车夫舍不得离开他的马车,只能提前结束了这一单生意。
聿安看了看缩在袄子下的风隽青,此刻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否则熬不过这个夜晚,但她又没把握能带他走那么远的路。
风隽青看出她的犹豫,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能行。
“你不是会术法吗?”聿安在前面顶住风雪,“有没有办法变个什么东西出来挡一下。”
“包里有把伞。”他艰难地将双腿从积雪中拔出来。
聿安张嘴就有大股冷空气一股脑地灌进去,被迫不停做吞咽的动作,她捂着嘴说道,“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没办法撑伞。”
两人一前一后,在山中艰难行走着,凌厉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暴露在外的皮肤,眼睛被吹的直流泪。
一直从白天走到黑夜,两人都精疲力尽,终于看见不远处修在山脚下的客栈。聿安一鼓作气,一手扛着行李,一手扛着风隽青,东倒西歪地走到门口。
“掌柜的,有房没?”聿安将虚弱的风隽青扶到长椅上坐着,他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
“有,要一间还是两间?”掌柜将大门关上,上下打量着她们,这种天气前来住店的可不多见。
“两间。”聿安掏出银两,“店里有药草这些没?”
“草药没有。”掌柜走到风隽青面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可是冷到了?一会儿我让伙计烧壶开水上来,泡个热水澡再休息可能会好些。”
“那就麻烦了。”聿安先把行李放进房间,再下来接风隽青。他先前可能是有念头在强撑着,在路上时至少还能自己走动,一进店里整个人就不行了,意识模糊、肢体无力,光靠她一人完全扛不动他,只能借助几个伙计一人抬一边,把他架了上去。
还好客栈在房间里烧了木炭,聿安想让屋子里更暖和一点,于是把自己屋里的那盆也搬了来。她把窗户打开透气,风已经停了,只有雪还在顽固地下着。
伙计端来泡澡桶,往里掺着热水,风隽青已经不省人事,她只能给伙计多付了些银两,请他们帮忙照顾一下风隽青。
聿安回到自己的房间,疲惫感同样快要淹没自己,她躺在床上一言不发。这一场不合时宜的暴雪将无限期地耽误他们的行程,不仅仅是没有马车的缘故,风隽青的身体也无法支撑高强度的行程,只能先在客栈养病,而这一耽误,不知何时才能回到一目谷。
正发呆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隔壁的伙计已经完成清洗任务,还给他换上了新的衣物。
此时已经深夜,客栈最后一盏烛火慢慢熄灭。聿安走到风隽青的身边,给他掖了掖被子,她坐在地上、靠着床沿,在温暖的炉火旁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