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流水潺潺,树影斑驳,师徒二人一路向北,沿路的天气逐渐温暖了起来。
聿安拿着地图认路,笨拙地辨认着上面写的地名。从大字不识一个的状况下学习认字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像是要记住成千上万幅“画”,总是学了又忘、忘来又学,好在风隽青是一个很有耐心的老师,并不会因此感到厌烦。
“下一站是……”聿安仔细回忆着那几个字,“嗯,应该是两汪城。”
风隽青觉得有些不对劲,接过来看了一眼,“是双江城,城中途径两条河流,分别是清水河与绿江,因此得名。”他掸了掸袖子,变出一根树枝把江和汪两个字写在地上。
“汪指水深而广,江也指水流汇集,何苦造两个字出来。”聿安抱怨道,“一目谷只有小溪流,江有十条溪流汇合在一起那么宽么?”
风隽青摸了摸头发,他其实也没见过江长什么样子,只看见过手工描绘的图案,和朝云城的小河差不多。
两人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在林间小路上,心照不宣享受着忙里偷闲的惬意。
忽然树林里传出草木翻动的急促声,聿安下意识摸着腰间的短剑,聚精会神看向那声音来源处。
道路中间冷不丁窜出来一只兔子,聿安刚松了一口气,闭眼、睁眼瞬间,兔子应声倒地,肚子上血淋淋地插着一把箭。
周围霎时只听见血滴在泥土里的声音。两人汗毛倒立,阴影处的人能看见她们,她们却完全不知道那人在何处,弓箭速度如此之快,若此人真有心伤害,只怕二人根本没有还手的可能。
聿安和风隽青像两尊雕像,骑在马上一动不动待在原地,用余光四处打量着周围的异样。
只听唰的一声,天上凭空掉下来一个人,聿安不管三七二十一,她一个大跳冲上前去,决定先发制人。
“人都没看清就乱砍,剑是这样用的吗?”一名胡子拉碴的男子空手接住了白刃。
聿安皱起眉头,一心全是在想此人武功居然如此高深,觉得自己胜算渺茫。
那男子行动的速度极快,聿安的眼睛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蓄力一掌打落了她手中的剑,聿安刚想伸手去捡,那男子一脚踩在剑柄上,短剑在空中腾飞了几圈,稳稳落在他的手里。
眼见聿安完全落下风,风隽青两手一挥,操控周围万千树木的枝条朝那男子袭去,这行动的确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迟疑了两秒,瞬间被那漫天的根须紧紧包裹住。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这网不能将他困太久,虽然那剑还在男子手中,但此刻只能先行撤退。
聿安刚一转身,包裹的像茧一样的树网被切割成无数碎片,四散满地,那男子伸出右手朝聿安奔来,狠狠地捏在她的肩膀上。
“你看清楚,这么久了还认不出来我是谁吗?”那男子有些不耐烦了。
聿安无比疑惑,先看了看风隽青,又看看眼前有些沧桑的男人,心想自己在双江城应该没有认识的人。
“白教你了。”那男子把剑抛向空中,转身摆摆手就要离开,聿安连忙上前接了过来。
她看着自己手中的短剑,又皱着眉头打量这个看起来有点像流浪汉的人,不可置信地小声试探道:“师父?”
“怎么谁都是你师父?”风隽青也一脸疑惑。
“不是,他好像真的是我师父。”她捂着嘴跑到那男子面前,仔细打量起来,“你怎么老了这么多啊,远山师父?”
“会不会说话,我这叫成熟。”高远山看着长大后的聿安思绪万千,虽然曾经有过想象,但没想到她们竟长得一模一样,连小动作都如此相似,“十多年没见了,你的剑术还是一样差劲。”
“有这么久了。”聿安陷入遥远的回忆,曾经的远山师父是一位清俊潇洒的游侠,走遍天下居无定所,来去就像风一般自由,虽然他现在看起来依旧很自由,但已经不如当年那般意气风发,“但你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我。”
“没错。”他轻轻笑着,眼里看着的是另一个人。
两人都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全然忘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风隽青假装咳嗽,高远山才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你刚刚那招式是术法吧?你是五大家族的人?”
“没错,五行之木术。”风隽青原以为这乡野村夫会大吃一惊,说不定还会三拜九叩请求宽恕方才的鲁莽行为,他的手都作势摆了出来,没想到高远山只是点了点头,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又开始问起聿安来。
“你们来这干什么?”高远山只手提着那野兔,将箭矢从尚有余温的身体里拔出来,喷出来的血四溅一地。
他抓住兔子耳朵递给聿安,她则是一脸厌恶地躲开了,“来这边传教,我在当朝云的使女。”
“做这些事情干啥?浪费生命。”高远山转头看着他俩,一脸鄙夷,他上下打量着风隽青,“我看肯定是你小子说些花里胡哨的话,哄骗我徒儿陪你传教。”
聿安赶紧摆了摆手,生怕高远山越说越出格,“是我主动要求的,借这个机会长点见识。”
“我们现在是去哪里?”风隽青小声对聿安说道,他看着四周,发现早已偏离了原定的路线。
“去我师父家坐坐吧,好不容易遇上了。”聿安对风隽青说道。
“谁家?”高远山吐掉嘴里叼着的叶丝,“谁跟你说我要回家的。”
“打了兔子不回家处理?难道要生啃?”聿安以为师父在开玩笑,于是她也开起玩笑来。
“聿安,我总跟你说不要犯这种经验错误。”高远山扒开一片芦苇,深吸一口气朝着远方吹口哨。
没过一会儿,草丛窸窸窣窣,竟钻出一只浑身长着银毛的狼,他像摸狗一般摸了摸那狼的头,把手中的野兔扔给它吃。
站在芦苇丛外的两人久久没说话,这种事情发生在高远山身上,似乎已经不稀奇了。聿安哈风隽青手中紧紧拽着缰绳,生怕那狼注意到他们的马。
高远山斜瞟一眼,把那狼抱了起来,把它受伤的后腿展现在他们面前:“瘸了很久,现在连只老鼠都抓不到。”
“这体格放在狼群肯定是叱咤风云的头号人物,可惜现在年纪大了又瘸了腿,在狼群待不下去了。”高远山摸了摸它的头,“现在为生计不得不变成温顺了。”
聿安也想伸手抚摸一下那蓬松的毛,但被它的龇牙吓了回去,她撇了撇嘴,小声说道:“势利眼。”
“城里可以饲养野狼么?”风隽青问道。
“我没住在城里,甚至没有住处,原本就是四处漂泊的人,何苦每到一个地方就费心费力搭个茅草屋。”高远山回答道。
“那你平时都住在哪里?”聿安从小就十分好奇这个问题,只是小时候不敢提及这事,怕他万一真是流浪汉,问了会伤害他的自尊。
高远山把野狼放在脚边,指了指天空。
“你住天上?”聿安一脸惊奇。
高远山翻了个白眼,“树上。”
三人整齐望向天空,高远山双臂环抱在胸前,脸上洋溢着难以克制的骄傲,其他两人则一脸茫然。
“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生存技能,我强烈建议你们学习一下。”高远山说着就跳上树杈,聿安也跟着爬了上去,碰了满身的灰,见状风隽青便找借口说要牵马,拒绝了这场酣畅淋漓的教学。
两人越爬越高,直到消失在茂密的树叶之中,他们跨坐在树枝的顶端,聿安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高远山往下瞥了一眼,小声说道:“你现在还在做那种奇怪的梦吗?”
聿安扭头看着他,心中有些意外。已经过去十年,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嗯,而且好像越来越频繁了。”
高远山低着头,眼神中有些落寞。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小时候你梦中的女人,和你现在长得一样么?”
“你怎么知道的?”聿安回忆道,“的确都长着同一张脸,但最近我发现那人应该不是我自己。”
“为什么?”
聿安分析道,“她的眼神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悲伤,但我心中并没有特别难过的事情。”
“悲伤么……”高远山叹了口气,“这事情你没和别人说过吧?特别是五大家族的人,不可以让他们知道。”
“我谁都没有告诉。”聿安摇了摇头,“但那人到底是谁?何为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高远山摸了摸下巴,仔细思索该如何向她解释,“你知道女娲的传说吗?她应该就是那样的人。”
聿安似懂非懂,“不明白。”
高远山侧过脸来看她,“也许再过十年你就明白了。”
“所以她是我的母亲吗?亲生母亲?”聿安突然想到这种可能性,把高远山吓了一跳。
“为什么这样问?”
“我知道我大概是被捡来的。”聿安眯着眼睛仔细盯着高远山看,“难不成你是我亲爹?”
“怎么可能!”他一下子站了起,大声反驳道,“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有你这么笨的小孩,简直是诽谤。”
聿安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高远山一脸鄙夷,“对你好还不行啊?不解释。”说完就从树上跳了下去。
“好吧,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聿安深吸一口气,血似的余晖洒在她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