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烤的滋滋作响,全家人齐齐围坐在聿沣身旁。今天是原家三郎被流放的日子,等他离开一目谷,聿沣身上的蛊术便能解了。
虽然不知道流放的具体时刻,但从聿沣的表情能明显看到变化。她难受的捂住肚子,身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发丝被黏在额头上,表情越发狰狞。
聿安用热毛巾不断给她擦拭脸庞,手背轻轻拍着被打湿的后背。她抱着木桶不断呕吐,但胃里没有东西,只能吐出黄色的苦水,身体传来的痛觉快要突破她的极限,甚至一度快要昏厥过去。
这时在外审判的风隽青和姬隐言回到了聿家,聿安着急问道,“怎么会这样?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全益国最好的大夫就站在你面前,你还要去找谁?”姬隐言搭上脉,仔细感受起来。
“她现在的身体正在经历类似分娩的过程,好把那虫子排出体外。”姬隐言把聿沣扶着坐起来,“我给她运气,尽量把孩子保住。”
聿沣捏着聿安的手,掐出好几个指甲印,她身体一阵痉挛,被子被血逐渐染红,随着虫子的排出,聿沣终于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渐渐放松,耗尽体力的她终于安心地睡着了。
留下母亲继续照顾聿沣,聿安和姬隐言他们走到大堂里,她们也像参与了生孩子似的,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原家既然是吸我姐姐的精气养原家三哥,为什么他看起来还是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甚至比在那之前更单薄。”聿安说道。
“说起这个,我和隽青昨日分开拷问原家那几人,最终有人道出事实真相。”姬隐言看了眼风隽青,不知道是否要告诉聿安。
“那天原家大嫂说的不是真相么?”聿安一脸疑惑。
“说起来这事情……在我们看来还挺难以启齿的。”姬隐言欲言又止,“唉,隽青,还是你跟她说吧。”
“原家的禁术的确是吸走你姐姐的气运,但并非直接转移到原三郎身上。”风隽青顿了顿,“他们相信那种蛊术可以移魂换位,将原家三郎的魂魄转移到那孩子身上,等孩子出生之时,原家三郎命数就尽了。”
姬隐言忍不住补充道,“就是借你姐姐的肚子,把她丈夫重新生出来。”
聿安一阵恶心,没想到原家居然如此丧心病狂。
“准确来说,那虫子并非寄生在聿沣身上,而是寄生在胎儿身上,通过消耗母体的气血快速生长。”风隽青解释道,“所以当虫子排出体内时才会有类似分娩的症状。”
“莫非这虫子也是这样进去的?”聿安浑身发麻。
风隽青点了点头。
“这原家三郎究竟是什么人?值得原家大嫂为他做到这地步。”聿安深吸一口气。
姬隐言叹了口气,“说到这个,其中还有故事。”
“他家能有这么复杂?”聿安扶着扶手坐在椅子上,她生怕又来几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会惊的她坐在地上。
“林氏曾是原家给大郎配的童养媳,嫁人时才一十五岁。”风隽青说道,“后来大郎父亲看她年轻,强行占有了她,有了孩子,因为这事说起来实在丢脸,于是统一称那孩子是大郎母亲生的第三个儿子。”
聿安瞪着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不敢相信还有这背景。
“后来大郎几兄弟父母去世,林氏又当爹又当娘,拉扯大几个孩子,所以现在也是她在当家,其他人都很敬重她。”风隽青继续说道,“当时怀三郎的时候,林氏想了很多办法,不想要这个孩子,那些偏方让三郎月份不足便出生,五脏六腑都未发育成熟,所以他一直体弱多病。这些年林氏心里一直很愧疚,直到遇到那间谍游说,才想到用禁术,想给他换一个好身体。”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此刻她们的情感都十分复杂,聿安自言自语道:“即使是同样的魂魄,但没有从前的记忆,真的还会是同一个人吗?”
“这件事情涉及的层面太多,已经转交给州长处理,估计会层层上报给郸王。”姬隐言想起来还没告诉她处理的后果,“除了原家三郎被流放至北东外,其他人……”
“算了。”聿安连忙抬手打断了他,“如果受的罪重,总会忍不住想起她们的可怜之处,如果受的罪轻,就会继续仇恨,反反复复永远都被困在这事情里,干脆不知道的好,只要他们得到相应的惩罚就够了,这也是姐姐的意思。”
姬隐言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不对,指着聿安对风隽青说道,“你不觉得她有时候说话文绉绉的么?那些词真的是没读过书的人能说出来的吗?”
“我们只是不认字而已,难道不认字的人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么?”聿安撇了撇嘴,“对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教我术法?”
“真的要教么?不太好吧。”姬隐言第一时间竟然没有拒绝,在聿安若无其事的多次纠缠下,他竟然心中已经没有第一次听见那么抗拒了,“你先把基本功练好吧,不是偷偷学了吗?”
她摊了摊手,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聿安留在家中照顾姐姐的期间,风隽青顺道完成了传教,这里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官府专门为他包下一整座茶楼,每次传教时都座无虚席。
自从那蛊术解除后,孩子的生长速度恢复到了正常状态,聿沣在家里人的呵护下终于恢复了健康的样子,不仅肉都长了回来,还比没怀孕时丰满了不少。
“姬隐言之前都一直在咱家蹭吃蹭喝,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却因事被召回,马上就到生产的日子,还真有些不放心。”聿安抱怨道。
“现在又没有那些奇怪的东西,普通的大夫完全足够了。”正说着,聿沣感觉肚子发紧,连忙叫来母亲。
聿安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她赶紧跨上马背去医馆找大夫。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全家人应对起来便没有那么慌张,连痛感都没上次那么强烈,或许是这孩子心疼母亲受了太多罪,这次便没怎么为难聿沣,还没等大夫来,家里已经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聿安在门口就听见响动,她急忙跑进来,打量姐姐怀里皱皱巴巴的小孩,掀起被子看了一眼,“真是男孩,应该不会是原家三郎了吧。”
母亲咬牙,用手背敲了一下聿安的脑袋,“不准乱说话。”
“想好起什么名字了么?”聿安一脸欣慰地看着这孩子,才意识到自己是当姨母的人了。
聿沣摇了摇头,但她心里其实有另一个想法,只是一直不敢提,在聿安反复怂恿之下,她才犹犹豫豫说了出来,“你觉得,风大人会愿意给他起个名字吗?”
还没等聿安回答,聿沣又连忙否认道:“算了算了,这段时间已经够麻烦两位大人的了,不该拿这种小事情去烦扰人家。”
“人家都还不知道这件事,你就已经替他拒绝了。”聿安说道,“先问问,说不定愿意呢。”
聿安托人给风隽青传去口信,他连忙结束传教,驾车来到了聿家。
这是他第一次见普通小孩出生,发现和朝云城的孩子并没有两样。什么五大家族的孩子生下来就浑身金光、愚民孩子生下来浑身污泥,都是书里为了抬高五大家族的身份认同感而伪造的。
“这是什么?”聿安指着风隽青手中的盒子说道。
看入迷的风隽青才反应过来,“前段时间隐言回朝云,我托他帮我打了副长命锁,今日早晨刚到手里,还没来得及打开看。”
他打开盒子从中取出金锁,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给孩子戴在了身上。
“这有些太夸张了。”连一向淡定的聿安都被惊掉了下巴,一脸感动地看着这一幕。要知道她们这种家庭,连件铜器都是代代相传的宝贝,更何况是几乎只在传闻中见过的黄金。
“应该不会有瑕疵吧。”他凑近看了又看。
聿安看着就快痛哭流涕的姐姐,趁热打铁说道:“风师,你读的书多,给他起个名字吧。”
“我吗?我想想……”风隽青想了想,“一念开明,反身而诚,这孩子还没出生就经历这么多事情,希望他以后能依照心中善良、真诚的天性行事,就叫做明诚如何?”
“自然再好不过了。”聿安和聿沣相视一笑,她们的日子终于算是苦尽甘来了。
聿安大战原家的事情在一目谷传开来,甚至还被编排成话本,虽然阉割掉了一些真相,但总体上还是在歌颂聿安有勇有谋,不愧是被神使选中的人。
在一目谷了结心愿以后,聿安和风隽青终于要收拾行囊准备离开这里,虽然她们再三表示有足够的盘缠,不需要带干粮,但聿母还是给她们的包裹里塞了许多东西。
全家人在门口送行,聿安看见父亲,忍不住试探道,“父亲,原家虽然倒了,但他们远亲始终想认这个孩子,我担心姐姐去了那边会受苦。”
“管他什么亲家圆家方家,明诚姓聿又不姓原,沣儿母子自然都要留在聿家。”聿父自豪地说道,“从前是没有本事连累了沣儿,如今五大家族的两位贵客曾来我们家中做客,连我孙子的名字都是大人亲起的,一目谷还有谁还敢瞧不起我们聿家?”
“要是你姐也走了,我一个人还真是操持不了那么多事。”聿母说道,“这下子,家里有的热闹了。”
聿安会心一笑,听见这话,她终于可以安心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