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有些同事没有车,梁田便租了一辆大巴车,开车的自己开,没车的或嫌麻烦的就坐大巴。
路小少爷显然不可能坐大巴,于是陈之恒自然而然地开车载他。林崇天作为公司老板,原本应该跟员工一起坐大巴。但团队里大多是熟人,新人见了他又有些拘谨,于是他选择了自己开车。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最主要的是他不想让时羽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其实我坐路路的车也可以。”
“没关系的。我们坐我们的车,让他俩自己说悄悄话去。”林崇天打趣般说道。
时羽笑而不语。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出城玩过了,除了出差的时候会去其他城市驻场几天,其他时间他都是在湖市度过。
一行人出发得很早,上午就到了度假村。中午大家一起吃了顿饭后,便开始了自由活动。做金融这一行的,夫妻大多一方是买方,另一方是卖方。饭后,一群人聚在咖啡厅里,互相吐槽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一位买方的人先开口了:“你们写的研报就像广告一样,什么都能写‘强烈买入’……”
旁边的人立刻附和:“没错,光做些表面功夫,数据都没解释清楚。”
又过了一会儿,另一家卖方的人反驳道:“问题明明出在你们的估值模型上,达不到预期收益率就让我们背锅。”
有人接话道:“对啊对啊,要是数据解释不清楚,干脆花钱买定制服务呗。”说完,眼神扫向林崇天,笑着调侃:“林老板要是愿意多出钱的话,我们医疗组的人不介意每天再多熬两个小时的大夜。”
林崇天微微一愣,随即转头把话题引向陈之恒,笑着说:“要钱的事,还是得看我们陈总。”
陈之恒见状笑了笑,随即把炮火引导了某个不在场的人身上:“那我只能让路子非今年少买一台车,满足大家加班的愿望了。”
话音刚落,一群人便笑成一片。
林崇天虽然坐在人群中聊天,目光却不时地投向远处的时羽。时羽正和一群小孩玩堆沙子的游戏,他蹲在沙滩上,黑色的裤子被卷起,露出半截雪白的小腿,腿上沾了些泥土,双脚早已埋进了沙里。小孩子们似乎特别喜欢他,不时围上来,一会儿要求他抱抱,一会儿让他帮忙堆沙堡,还时常拉着他一起打水枪。
林崇天忍不住抽了一根烟,陈之恒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片刻后低声问:“还没去治?”
林崇天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轻声答道:“没。”
陈之恒皱了皱眉,又问:“你没问过为什么吗?”
林崇天沉默了一下,他吐了口烟,又缓缓地说:“问过了,他不愿意说。”
陈之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头望向不远处的路子非。路子非正坐在沙滩椅上,穿着花衬衫,戴着墨镜,一手拿着冰汽水,一手举着手机在自拍。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心里默想:人各有命吧。
林崇天离开座位接了个电话,正当他回过神时,突然注意到时羽正在和一个男人交谈。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时羽的旁边。时羽稍微抬头,朝咖啡厅的方向望了望,然后又转回头面对那人,神情有些紧张,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抠了抠手心,随即低下了头,不再愿意多看对方一眼。
林崇天迅速挂断了电话,又灭了烟,大步走了过去。
“小羽……前段时间给你发微信你也没回。”那男人语气中带着几分抱怨,更多的却是无奈。
时羽显然不愿回应。
这时,林崇天已经走到了时羽身后,他提高声音问道:“小羽,这位是谁啊?”
时羽听到林崇天的声音,明显僵了一下,脸上的神色更加紧张,眼神闪烁不定,他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朋……朋友。”
朋友。
当初林崇天和时羽互相介绍对方时,也说是朋友。
直觉告诉林崇天,这个人跟时羽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有些敌意地上下打量着对面的人,冷冷地开口说道:“林崇天,小羽的……朋友。”
对面的人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王格尔,小羽的哥哥。”
哥哥。
面前这个人跟时羽长得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又不同姓,说自己是哥哥,什么样的哥哥?陈之恒对路子非那样的哥哥?
林崇天皱了皱眉,伸出手和对方简短地握了一下,又追问:“什么哥哥?表哥?”
“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对方的语气显得格外平静,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林崇天显得更加不悦。
“所以,晚上有空吗?”王格尔转头问时羽,语气依旧平静。
“有空。”
“没空。”
时羽和林崇天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林崇天听到时羽说“有空”,顿时皱了皱眉,牙关紧咬,他有些怒意地看了看时羽,又欲言又止。
时羽也没有多做解释。
见时羽没有反驳林崇天,于是王格尔又对他说:“那晚上就在一楼的餐厅,我等下订完房间告诉你。”
时羽没有多言,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王格尔离开后,时羽依旧低着头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攥着裤子,整个人看起来愈发紧张。
林崇天冷冷地注视着他,怒气未消:“朋友还是哥哥?”
时羽小声地说:“是朋友,也是哥哥。”
林崇天又追问:“什么样的哥哥?陈之恒对路子非那样的哥哥?”
时羽有些支吾不清,低头说:“就是……母亲同事家的……小哥哥。”
林崇天的目光如刀般锐利,牢牢锁定在时羽身上,眼睛眨都不眨。
时羽有些受不住他的视线,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吞了吞口水,紧张地转过头,匆忙跑去找路子非。
下午林崇天一直待在酒店里,没再去找时羽,但他一直在给路子非发微信,一会儿问时羽在哪儿在干嘛,一会儿又问时羽心情好不好。诸如此类,给路子非问得有些不耐烦。
【天哥,帮你确认过了,时羽带手机了,且手机还有电。】言下之意为什么不直接给时羽发微信。
林崇天不回他,路子非又发:
【吵架了?需要我推波助澜吗?】
【推波助澜之前先学学汉语吧,回来快半辈子了话都说不明白。】林崇天无情地吐槽道。
好心当成驴肝肺!路子非有些生气,他把这段对话转发给陈之恒,气呼呼地说。
【他真的好坏!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样的坏!】
陈之恒很快地回复他:
【嗯,他坏,我们不理他。】
路子非心情看到有人替自己站队,心情立即转阴为晴。
【怪不得他追不到小羽!】
陈之恒给他回了个“谁说不是”的表情,但又叮嘱他说:
【他俩的事你不要插手。】
晚上,林崇天从路子非那边得知时羽已经出发去饭店了,他便收拾收拾也出了门。
饭店的服务生见到林崇天便迎了上来,问是否有预订。
林崇天看这家店人并不多,想必订包房的更是少之又少。
于是他灵机一动,说:“有,一位姓王的男士订的,房间号忘记了。”
果不其然,服务生说:“那就是2号包房了,今晚只有一位王先生订餐。”
林崇天表面微笑,但心里默默吐槽道:订饭都不会订,人这么少,肯定很难吃。
林崇天进来的时候正好碰到王格尔在点菜。
时羽见到林崇天突然出现,愣了一下,心里一慌,紧张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林崇天没有理会他和王格尔的反应,直接拉开时羽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随口反问:“我不能来吗?”
他转头看向王格尔,又问:“一起吃个饭,不介意吧?”
王格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说:“不介意。”说完,他把菜单递给林崇天,“林先生再看看要点什么吧。”
林崇天心不在焉地翻了翻菜单,随便说道:“再加三份烤生蚝。”
服务生恭敬地回应:“好的,先生,是法式烤生蚝吗?”
林崇天心想:这到底是什么店?难吃就算了,服务员连个听都看不出来吗?
林崇天冲着他假笑了一下,说:“法式美式还是中式,都行。”
服务生还没来得及答应,王格尔却开口了:“要两份就行。”
林崇天一愣,正打算问什么,突然听到王格尔说:“小羽不喜欢吃生蚝。”
林崇天愣住了。他清晰地记得,上次和时羽一起吃饭时,时羽还吃了他夹过去的生蚝肉。
这时,时羽小声补充道:“我现在也吃的,你点吧。”
王格尔没有理会时羽的话,只对服务生说:“就两份。”
服务生点头应道:“好的,先生。”
时羽本就不想和王格尔多说什么,林崇天一到,他更是心情复杂,连话都不想多说。
眼下已经上了两道菜了,王格尔和时羽只说了短短的几句话,便又开始沉默。
林崇天看了看他俩,说:“二位不是要聊天吗?随意聊,不用管我,我就是来蹭个饭。”
时羽对着这样的林崇天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扯了扯林崇天的衣袖,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你……你吃完能不能先离开一下?”
林崇天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王格尔把一盘已经剥好壳的虾肉递给了时羽,语气温和地说:“吃这个。”
林崇天瞥了王格尔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他又不能发作。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想抽根烟,却看到墙上的“禁止吸烟”字样,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下怒火。
时羽看着那盘虾肉,轻声说道:“我现在也能自己剥虾了。”
王格尔微笑着回应:“小时候不是总说剥虾麻烦,让别人剥吗?怎么现在就自己剥了?吃吧,没关系。”
小时候……
现在……
王格尔的每一句话都踩在了林崇天的雷点上。
这地方他是待不下去了,他多待一秒都想掀翻这个桌子。
林崇天怒气冲冲地出门,只留下时羽和王格尔。
王格尔看林崇天走了,低声开口:“时羽,六年了,还是走不出来吗?”
时羽沉默了片刻,眼眶渐渐红了起来,胸口急促起伏。他哽咽着问:“从哪里走出来?死的人是我妈,不是你爸!”
王格尔听到这话,神情微微一变,他低声回应:“时羽,你我都知道,事情并非谣言里传的那样。”
时羽紧咬着唇,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他不言语,只是默默地盯着王格尔。
这时,林崇天点的法式生蚝被服务生端了上来,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时羽颤抖着手,拿起一个生蚝,正欲用筷子夹起来,就听王格尔冷静地说道:“不喜欢吃就别勉强。”
时羽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回答:“我喜欢吃,我现在喜欢吃了。”
王格尔见状,迅速把时羽的盘子端了过去,语气严肃地说:“时羽!是在讨好他吗?无论是做朋友也好,还是谈恋爱也好,你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人。那些人翻脸无情,是他们的问题,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时羽再也忍不住了,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此刻,他只想逃离这里,逃离一切关于过去的回忆。他不想再面对王格尔,也不想再回忆那些让他无处可逃的往事。
时羽哭着跑出了房间,甚至无视了站在门口抽烟的林崇天。林崇天见状,正准备追上去,却被王格尔叫住了。
“林先生。”王格尔喊住他。
林崇天停下脚步,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王格尔斟酌着用词,说:“小羽他……有点委屈,你回去安慰一下吧。”
林崇天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但他没有反驳,默默地注视着王格尔。他欲言又止。时羽的秘密,他只想听时羽自己说。
林崇天欲转身离开,王格尔又急切地叫住了他:“这六年来小羽从来没结交过新朋友,你是唯一一个。”王格尔言尽于此,他相信林崇天会明白。
林崇天见他不再多说,便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