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颜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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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四·江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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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念念坠落下来时,城墙下的人群惊呼出声。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有些人猎奇,有些人惊恐,有些人冷眼,有些人兴奋。

所以直到急促的马蹄声逼近,人群中才有人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

“有人来了……快躲开些!”

以为骑马之人要进城,人群边缘的围观着惊慌推到一旁,要让出一条路。然而那马通人性似的,没有冲入人群,而是在距离人群两三丈的地方低头,骑马之人飞身而起,轻点马头,施展轻功,如同乘风而来,向城墙方向而去。

一双手臂仿佛凭空出现,用力揽过她的腰,把她从下坠的眩晕中拖了出来。

不知是否是错觉,那双手还带着微微的颤抖,耳旁除了风声,还多了另一个人的浸润了春雨的体温和沉而有力的心跳。

她茫然睁眼,抬头便撞进那人的深褐色的眼眸里。

她见过这双眼睛的许多种模样。身陷敌阵之中时的锐利,重伤初醒时的柔软,但最多的,是他每次目光落到她身上时,落满阳光的笑意。

可那不是她想要的。

江州太守王树臣匆匆赶来的时候,官帽都在门框上撞歪了。

王树臣进州府门口前,抓了个文书急急问道:“人呢?”

“在、在里面,师爷正陪着……”

王树臣心里咯噔一声,扶了扶官帽,深吸一口气,掀开官服下摆进了门。

会客厅里,秦渊坐在椅子上,旁边的茶水一口没动。他微微偏过头,手肘随意撑在扶手上,正听师爷说话,一身低调玄衣,也掩不住长年征战留下的挺拔与肃杀。

师爷低头站在旁边,战战兢兢地说什么。他明明站着,却仿佛比坐着的秦渊还矮,恨不得跪到地上去。然而地上已经跪了个王六郎,一身锦绣华服沾了灰,脸上一道划痕,还有几处青紫,看起来是被揍过。

王树臣一溜小跑进门:“臣有罪,臣有罪!不知王爷远行至此,有失远迎!万望王爷恕罪!”

师爷住了嘴,秦渊的目光落到王树臣身上,没有搭腔。

尴尬的沉默里,王树臣咽了口唾沫,转身一脚踹在他家六儿子身上,骂道:“逆子!平日里为父是怎么教导你的?叫你与人为善,叫你尽忠报国,你都干了些什么?诗书礼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王六郎自知闯了祸,也低着头不吭声。

师爷看不下去,瞥了一眼秦渊,赶紧小碎步过去,拉着王树臣的耳朵悄悄说说了句话。

王树臣当场面如土色,膝盖一软,跪下来。

“王爷饶命,下官不知……下官和犬子都不知道她是……”

一声轻笑传来。

秦渊端了茶,吹了吹,却没往嘴里送。

“王太守,本王一时不慎,伤了你儿子,你不见怪吧?”

“不不……”王树臣一把按下王六郎的头,“是我家六郎年少无知,胆大包天,还求王爷念在他不知者无罪的份上,饶他一条生路……六郎给您磕头了!”

“不知者无罪?”秦渊冷然道,“他不知道什么?是不知道被他欺凌之人是耄耋老者,还是不知道他拔剑相向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王树臣语塞,只按着儿子的头往地上磕,王六郎挣扎着,“爹!我干什么?不就是个丫头么——”

王树臣的巴掌结结实实地摔在王六郎脸上。

“闭嘴!”

王六郎被打得发懵。

王树臣犹未消气,扬声喊到:“来人!把这个欺行霸市的混小子给我拖下去,重打三十打板!再扔牢里醒醒脑子!”

王六郎愕然,他横行霸道惯了,就算眼前这个什么“王爷”身份不一般,惹上了他自认倒霉,但搁以往也大不了关两天禁闭的事,真上了板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爹!”王六郎扯着王树臣的官服,“爹,那板子下去人还能活吗?您这是要孩儿的命啊!”

王树臣用力扯出自己的袖口,“住口!早知道你会养成这么个性子,当年我就该把你摔死在榻前!来人,拖下去!”

王六郎被拖出去的时候还在哭爹喊娘,声音响彻整个江州府。

后院杏树下的云念念往鬼哭狼嚎的方向望了一眼,收回目光。

已及日暮,江州府衙高高的围墙挡住了远方的群山与云霞,只剩些温柔的暖光透过杏花的枝丫落下,明明暗暗似烛火闪烁。

江南的春天来得更早一些,枝头几朵开得正盛的花伴着阑珊的光影,摇曳在夜风中。

她想伸手去摘,那根枝条却在她的指尖以外,她也不强求,放下手,却见另一只修长的手越过她头顶,折下枝条。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

脑子里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似乎也是这样,年幼的她站在山樱树下,他则按照她的指示帮她摘想要的那一朵花。恶劣的是摘完之后又抬高手,逗小猫似的不给她花,急得她跳起来去拽他手臂,结果直接被他单手带起来,又一把捞在怀里。

恍如隔世。

“发什么呆?”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一枝山杏花递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

她垂眸看着手里的花枝,原本也没想一定要摘,此刻真的摘下来,倒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秦渊似是没发现她纠结,问道:“今日受伤没有?”

她摇头,想起什么,问道:“王六公子怎么样了?”

秦渊听到这个称呼皱了皱眉,言简意赅,“死不了。”

那王树臣看似狠了心,但衙役根本不敢下狠手,三十板子放别人身上能将人活活打死,放王六郎身上大不了躺上几个月。

穷寇莫追。

晚风拂过,树下花雨飘扬,淡白花瓣落了两人一身。

秦渊抬手,想替她拂去落到头顶的花瓣,被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开了。

他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

再如何故作熟稔,也不及最初的亲密无间。

云念念——或者说萧岚——也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既然解决了,那走吧。”

山长年纪大了,碧桃先送他回了柳溪书院。好在两人都没受什么太严重的伤,休养几日便好。

萧岚的住所离书院不远,是个建在山坡上的小院子。院子不大,但干净雅致,粉墙碧瓦点缀着青藤白花,一棵尚未开花的梨树种在墙角,树下石桌上还摆了个棋盘,应该是忘了收,棋盘上积了些雨水,一下午了还未干透。

萧岚平日在柳溪书院教孩子们画画,钱自然是挣不了多少,但望溪县民风朴实,孩子们的父母时常送些自家种的瓜果蔬菜抵了学费,衣食是不缺的。

生火烧水,切菜做饭,她挽起袖子做得熟练。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到这里来的,听说是望溪县的村民在流溪边发现的我,那时候我昏迷着,醒了之后还失忆了一段时间,连自己是谁都说不清楚,就随便取了念念这个名字。春姐和司徒大人很善良,怕我被人非议,一直把我当亲妹妹看待。”

她一边忙碌一边说起这些事,有些感慨,“没想到这么巧,你们会在长安遇上……”

秦渊一直沉默地靠在墙边听她说话,忽然牵起她的手,她习惯性地想挣开,而他没放,而是把她的手掌心向上,目光落下。

意识到他想查看什么,她便不挣了,大大方方地摊开手给他看,“没有伤口。”

确实没有伤口。她的手指柔软而纤细,除了握笔的指节有些薄茧以外,与以前别无二致。

“以前刚学做菜的时候偶尔是会切到手,但就几次而已,熟练了就不会了。”

砂锅里的汤开了,香气四溢,她用勺子轻轻搅了搅,盖上盖子。

“教我做饭的大娘还夸我聪明,说我学得快。”

蒸腾的烟雾散去后,她听到他仿佛轻叹了一声。

“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两年前吧。”

汤要文火慢熬,她一时也没别的事,往炉子里添了些柴。

“大夫说,可能是我从流溪河里飘过来的时候被什么撞到了头,脑子里有淤血,慢慢的淤血散了,就想起来了。”

“两年前……”秦渊慢慢重复道,“两年前,司徒缓调任长安。”

她拿着木柴的手顿在空中。

秦渊凝视着她的侧脸,“那时,你为什么不跟着司徒一家回长安?”

这间厨房只有两盏油灯照明,并不算亮,相比之下,炉子上的火光成为最亮的光源,照得她的脸色微微发红。

火焰已经足够旺,她减了些柴火,用手背捂了捂被火烤得发烫的脸,才开口道:“因为我喜欢这里。”

喜欢这里。

喜欢到不想离开吗?

喜欢到即使那是她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即使所有的亲人朋友都在那座城里,即使在这里失去了庇护后,连王六郎那样的小人都能任意欺负她,她也情愿停留这个不为人知的江南一隅继续无依无靠地生活下去?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可以敏锐地发现秦渊脸色并不好,也就不会说出其他更伤人的话。

可是如今,不知她是没注意到还是不在意,声音清清婉婉,说出的话却宛若惊雷,声声砸在秦渊心上。

“我喜欢这里的山川草木,也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小叔叔,”她没有去看秦渊的脸色,目光落在他身侧一点的位置,“我可以不回去吗?”

全长安都知道,定平王对云阳公主从来是百依百顺。

但这个问题他没办法回答。

秦渊花了一点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徐徐吐出一口气,开口道:“我一直在找你。”

炉子里发出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她没有说话。

“我找了你三年。你知道三年是什么概念吗?”

他的声音看似平静,却压抑着风雨欲来的暗涌。

“从永宁八年正月二十二到今日为止,一共是一千一百二十五日。每一个日夜我都在想,你在哪里,冷不冷饿不饿,有没有受伤,刮风下雨时会不会害怕,怕的时候会不会哭,没有人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你该怎么办?”

“在司徒缓家看到那幅画的时候,我不敢相信。我怕又是一场空,但更怕就此错过哪怕一分一毫有关你的消息。所以我一定会来,没想到……”他嘴角微微牵起,眼里没有丝毫笑意,反倒有些自嘲,“你又给了我一个惊喜。”

他向她走近,带得灯影晃了晃,本就高大的身躯投下一片昏暗的阴影,把她沉沉地笼罩在里面,让她没来由的地觉得压抑与惊惧,不自觉地想后退,却被他拦住了退路。

“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从城楼上掉下来是什么感觉吗?”

她当然不会知道。一如她不知道那一千多天是如何度日如年,他又是如何在自责与懊悔中苦苦煎熬。他一直在想,若那段时间他没有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跟她冷战,若那一日他的眼睛没有受伤,如同以往一样陪她一起上西山,会不会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曾经他舍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可现在却只想让她也把这三年来他所经历的折磨也经历一遍。

抓着她胳膊的力道很大,她疼得直抽气,小声说:“能不能先放开我,我疼……”

锅里的汤沸腾起来,把木头锅盖都顶开了一个缝,漫出砂锅滴在下方的火焰中,火焰沾了水,火苗刺啦地窜高,整个房间亮了一瞬又暗下去。

秦渊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头的焦躁,手上的力度松了松,却没有放开她。

“你为几个认识不过两三年的人都能奋不顾身,就没有想过我独自在长安怎么办?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濛濛,”他念着她的乳名,语气缓和下来,一只手顺着她的背脊从抚过她的长发,“我有没有教过你,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她低头不语,身子在他掌下有微微的颤抖,大概是被吓到了。

秦渊终于松开手。

门口竹帘一动,他出去了。

萧岚盯着竹帘半晌,眼里的惊惧渐渐消失,脸上的表情藏在或明或暗的灯影里,看不清晰。

萧岚做了三菜一汤,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已经算丰盛了。除了乌鸡汤因没及时翻动有轻微糊味外,另外几个菜堪称色香味俱全。

饭后,秦渊洗了碗,出门来没看到萧岚。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才在屋后找到她。

屋后是一大片空地,长满了离离青草。空地边缘有几棵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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