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颜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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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似是故人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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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九幽,游历四海的第一百二十八年,湘灵认识了洹川。

那时她对凡人的一纸戏文颇有兴致,甚至为了追寻其中那才子佳人,烽火狼烟的故事而走遍南北。途径江南时在临安的戏楼中落脚,恰好赶上当地颇有盛名的戏班上演新戏,便多留了几个时辰,将这出戏看完。这出戏依旧与前朝的才子佳人有关,一青楼歌伎救下饥寒交迫的书生,后者应考前与女子于海神庙前山盟海誓,却于高中状元后负约迎娶丞相之女。女子哭诉无果,只得自缢于海神庙前以求公道。海神命判官带她上京捉拿书生,她一腔愤恨远赴京城,书生自知对她不住,出于求生本能拼命告饶,甚至唤出了她的小字以求保全性命。她起初眉眼肃杀,却于书生命悬一线之际松了绳索。

湘灵不由诧异地望向戏台,台上判官神情同样诧异,问她:“大仇得报之际,为何松手?莫非他这般弃你、骗你、折辱你,你却仍存怜悯之心?”

女子面容冷淡,抛下绳索,一步步向幕后走去,声音淡淡,却掺杂几分隐隐的决然,好似过往的两相情誓,后来的相看生恨不过是红尘中的一瞥:

“我所认识的他已经逝去,又何必再让自己双手染血?”

整出戏便于此处煞尾,她依旧呆呆坐在原地,似是依旧沉在故事中无法抽身。不知自己发了多久的愣,回过神来后才发现自己眼底噙着泪。

便在此时她听到身旁有人幽幽一叹,那叹气声中满是感慨,似是与她一样,尚且未从那海神庙前的山盟海誓中回过神来。

她不由有些好奇,循着声音转头望去,便看到了洹川。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看到他时只是有些讶异。他看上去与她差不多年纪,箭袖轻袍,丰神俊朗。起初他还在望着已空无一人的戏台,后来察觉到她的视线,便也顺着看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他们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好像还沉在方才的戏里,彼此的眼中都有情绪,却又不尽是在看对面的人。最后是对方先回过神来,他微抿着唇,向她现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举起手中的酒盏,向她遥遥一敬。

于是她也付以一笑,向他颔首,举起手中的茶盏隔空敬向对方,而后微抿着唇,将尚算温热的浓茶一饮而尽。

第二次再见到他,却已是在遥远的北地。

离开江南后她去了河西,在广袤苍茫的边塞继续自己的游历,最终决定在凉州这座河西重镇中暂时落脚。自玉门关往凉州的路上尽是漫漫无际的黄沙大漠,茫茫祁连雪山壮阔巍峨,山上还是苍茫的一片白雪,但山下的甘州城却已泛起绿意。在愈发猛烈吹拂的微暖和风中,极西之地已然是泛起血红的晚霞。火红的太阳正逐渐下落,天色已经开始逐渐变暗。

她在江南时曾得人相赠一把曲项琵琶,恰逢此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美景,便也来了兴致,下马登上沙丘,在无边的大漠上于黄昏中弹起一曲《凉州大遍》。

一曲终了,她才发现沙丘下有人在看着她,定睛一看,却又是那个在戏楼中遇到的男子。他不知在此看了她多久,眼底有赞赏,还有些许复杂的情绪,因为逆着阳光,又只是一闪而过,湘灵完全看不清楚。

再次见面,又是在距江南如此遥远的地方,两人便多聊了几句。得知他们都要去凉州,同行便来得顺理成章。路上他们继续天南海北地说着话,便是在那时他得知了她游医的身份,猛地抬眼看她,眼底的讶然与好奇显而易见。

“怎么?”她只当他讶异于她一介女子却抛头露面——她曾听说许多凡人都会介意这点,忍不住含笑反问道,“觉得我不像?还是觉得我不成体统?”

“不是的,都不是。”他亦微笑,缓声解释道,“之前只是觉得姑娘似乎是河西的旅者,没想到除行走天下的胆识与看遍河山的潇洒外,姑娘亦是身怀医术,妙手仁心。”

“敢问公子名姓?”她不以为忤,也不再探究,只迎着风问起他的姓名。

“洹川。”

“桓?”湘灵一怔,想当然地将这两个字意会为“桓川”,毕竟她所知晓的相同读音的凡人姓氏,只有桓姓。

这个姓氏有些熟悉,湘灵忍不住略为讶异,河西一带鱼龙混杂,商旅云集,各族各部交汇于此,释道与凡俗、富庶与清寒之人在此和谐共处,许多世家子弟趁年少轻狂时总会来此历练,看他的衣着打扮,言语谈吐都并非寻常,他怕不是谯国桓氏的人?

她想了想,最终开口,只迟疑地问了一句:“公子可是龙亢人氏?”

对方没有说话,又或者是说了些什么,只是散在了边关的风中,她无法听清。湘灵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再行言语,便权当他默认。

后来在凉州城里,他们总是在不同的地方相遇。她为病人诊脉时,总能看到他在一旁,甚至在她有时急用某种药材时,他能比她自己更快一步地找到它所在的位置。她的医馆被当地的泼皮无赖寻衅,还未待她出手,他便三拳两招将他们打得落荒而逃。她去凉州大云寺祈福,看到他站在大雄宝殿前的古树之下,仰头看着不远处的飞檐,这座前凉时期的古刹在黄昏的夕阳映照下泛着灼眼的光,而他的身影却在晚钟声中逐渐清晰。

起初湘灵只当他是凡间的世家子弟而已,谯国桓氏钟鸣鼎食,养出他这样见多识广又颇有胆识的子弟并不奇怪,但逐渐她发现似乎并非如此。有次他们闲聊,她无意中提到了九幽独有的香雪兰,据说百治百效,她提及此处时还无比自然,可话音未落便觉不对,蓦地顿住。她刚想打马虎过去,但只听旁边的他开了口,亦如闲聊一般,无比自然地接过了她未尽的话语:

“可它一离开指尖便会死去,就算是实力再强之人也无法阻止,因此这一种花只留存在传闻之中,无人验证其功效之真伪。”

自此后她便心生讶异。后来她曾旁敲侧击问过洹川,为何会对这种花如此熟悉,他却神色如常,只道是自一卷志怪中读到过,她却依旧半信半疑。

他从未问过她的身份,她一开始只觉他当她是人间的世家女,毕竟她在人间活得这般潇洒,的确也像是凡人眼中出身世家,逍遥无拘的小娘子。可后来湘灵才逐渐发现,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她的身份,或者说,他似乎一早便知道她大概是哪一族谁家的人,因此在有了大概的猜测之后,她具体是怎样的出身便不再重要。

这种隐隐的疑惑在一次意外中终于得到了解答。那日他二人恰巧遇上惊马闯市,一孩童躲闪不及,眼见就要命丧马蹄之下。那条街上行人极少,也无旁人有能力出手相助,千钧一发之际,两人顾不上所谓灵力反噬,不约而同抬手掐诀挥出灵力,两道翠色的灵力交织在一起,将那匹马推离开来,又在空中徘徊半晌,才以迅疾的速度消散于半空。

独属于月族人的两道灵脉气息在半空中碰撞四散,湘灵定定望着对面的人,手中掐诀的手势还未放下。洹川与她两相对望,不知过了多久,却不约而同的与她一起骤然笑出声来。

湘灵不觉他是月族普通人,她虽只见他出过一次手,可也能从那消散于半途中的灵力里察觉到如排山倒海般的气势,他的修为一定不低。湘灵亦相信洹川早就能从她的言语谈吐中猜到她的来历不一般,但二人谁都没有明说,只是在日后聊天时总会聊些自己眼中的三界四海。

也正因如此,在她一日回到九幽城,敲开自己的家门,看到站在觞阙身边一袭劲装的他时,心底竟无一丝诧异。

后来洹川总是陪着湘灵。

起初只是在寂月宫里、九幽城中与她不期而遇,后来甚至陪着她一起去游历,成月成月的不回寂月宫,让觞阙好生着恼,连声道若下次再如此,他便禀告尊上,让他重重责罚。结黎只见过洹川几面,湘灵又是个许多事都藏在心里的人,故而她虽自诩对这些风月事嗅觉敏锐,却偏对这两人之间隐隐的端倪一无所知,只是笑叹觞阙果然还和先前一样傻,要当真有极其重要的事,不如一纸密函发给对方,令其即刻回九幽,总好过如今长吁短叹。

一开始她只道这两人怎么不约而同想起游历四海,委实太巧,而后有次湘灵发回的书信和洹川传回的消息于同一天送抵她与觞阙的手中,其中提及两人所在之处竟也是在一个地方,再念及他们这段日子来那令人惊叹的默契,结黎这才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恰好小兰花回了苍盐海,她再坐不住,直接去司命殿中寻她。

“这个洹川,等他回来我非要兴师问罪不可。”直至她到了苍盐海司命殿里依旧没有消气,“还有觞阙,他怕是也猜出了大半,他居然什么都没同我说过,难道因为洹川是他手下,就可以这样任由发展,一直瞒着我吗——委实可恶!”

“顺其自然吧。”小兰花闻言不由劝她,拉着她坐下来,为她递来一块鲜花饼,“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我们也插不了手。再说了,你和觞阙已收养了数十个孤儿,虽说他们大多年纪尚幼,可未来成家立业之时,你难道都要这般扼腕叹息一番?”

“那不一样,这可是阿灵!”她犹自不忿,坐在小兰花身旁时气息依旧有些不稳,看上去依然没有全然接受,“她可是我第一个看着长大的孩子!小兰花,你还记得当初她两百岁那年的生辰吗?我和觞阙陪她一起去了息山,那是阿灵被我抚于膝下后,我首次见她如此开心。你给她幻化万花丛开的场景,还给她编了个永不凋谢的花环,息山那个叫滟滟的花妖还给她酿了梅花酒,惹得她醉了一日一夜……”

她越说越激动,到后来重重将茶盏放回案前,在一声脆响中深吸一口气:“你我都是一点一点看着她变成如今的模样的,也是一点点看她从过去的事情里走出来,去寻她自己的天地。她在三界九州才行走多少年,‘陪伴’、‘同行’之中的情意与儿女真情是否等同,她当真明白得真切么?这么大的事,她居然一声不吭,若不是我察觉了端倪,下次再见她时,她是不是要拉着那小子的手,告知我们他二人要成婚?!”

“情爱之事勉强不得,若她不愿,就算洹川能强迫得了她,你、我、大木头和觞阙都不会同意;但若她愿意,就算我们手眼通天,也是没有办法的。”她逐渐情绪上来,越说越离谱,小兰花却也不反驳,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为她空空的茶盏里又倒上一杯茶,柔声安慰道,“与其在此生闷气,不如等阿灵再回九幽时,亲自问问她。”

五个月后恰逢天灯节,湘灵与洹川一起回了九幽城。天灯节是自小兰花自戕以救三界后在苍盐海逐渐兴起的节日,起初是大家同放天灯为月主祈福,后来则是以此祈求尊上早日回归,再后来两人都复归三界,再没了祈愿的对象,这习俗却一直沿袭下去,久而久之便沿革成了颇有盛名的节日。众人在这一天回归本家,与亲朋好友团聚,于夜色正浓之时同放天灯祈愿,共燃焰火相庆。

这样大的节日,湘灵自然也要回九幽来看看。她回家探望了觞阙和结黎,又被弟弟妹妹们拉着央求讲了不少游历人间的趣事,一来二去便也已过黄昏。小兰花早就邀结黎这一夜去寂月宫同她一起过节,觞阙也应了巽风的邀,于是几人便一起进宫去。

湘灵向来喜欢看寂月宫中浩如烟海的古籍,这一点与小兰花极为相似。她乐于看她在故纸堆中的悲欢离合里辗转反侧,故而每次湘灵来寂月宫中,她都会让她自己挑选些书册带走。后来若近日有新书将成,还会将编写书签的任务也交给她。此次湘灵在读的是近来新出的《九州志》。撰写此书之人是个游历四方,且还颇有学识的旅者,一册册的书分门别类,在小兰花的案几前摞了很高。看上去像是整套方志,又或是体量不大的类书,用作包背装的纸张已有些泛黄,可自下而上望去,却依旧能看到最上方书签上崭新而娟秀的笔迹,甚至还能闻到淡淡的墨香。

东方青苍正和巽风说着些什么,聊着聊着便又同觞阙说起话来,再到后来,与他对话的人却变成了站在觞阙身旁的洹川。湘灵的视线一直停在书页之间,良久才翻过下一页,后来为新册撰写书签时落笔也慢了些,总是有所停滞,但运笔时却又恢复了行云流水的自然。她的视线时不时便往不远处瞥上一眼,而后在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又迅疾地回到书页之间。

这“大多数人”自然不包括一直关注着她的小兰花。她就这样静静看着湘灵悄悄望向那边的小动作,直至第十三次的时候,她终于开口,瞧着她笑。

“确定是他了吗?阿灵,你与他之间,不用再等等看了吗?”

埋首在书册中的姑娘闻言抬首,一直掩饰着的目光终于化作直视,望着不远处的洹川,又在天际闪耀的焰火中盘桓一瞬,便又转眼望向小兰花。

“大概是顺理成章吧……我无须再等了。”她的声音一如当初,柔和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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