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呈瑾亲自开车，跟着导航的指引往前走，车里只有他一个人。

正是下班点的高峰期，他走的这条路格外拥堵，林呈瑾这一路开的并不是非常顺畅，而是走一段停一段——但他仍然很有耐心地在等待。

开了半个多小时，林呈瑾的这辆大G才停在沁·一的公司门口，人走的差不多了，此时大厦门口看起来格外冷清。

他往外看了眼，又抬头往大厦高处看了眼——

但林呈瑾不知道也不确定他认识的那个人是不是还在这里。

酒吧太闷了，他想出来透透气。

把车开到这儿太傻了，所以林呈瑾告诉自己，在哪儿透气都是透气，他并不是因为苏雨才来这个地方的。

黑色大G泊在大厦的路边很久没动，像是车上的人早已离去，只是车主暂时把车子停靠在了这里。

八点，苏雨从大厦门口出来。

她穿了件显身材的针织衫，开叉的浅咖色长款针织衫下面是一条黑色的长纱裙，左肩上挎着复古的棕色托特包，另一只手上拎着自己的工牌。

苏雨没注意到路边的大G。

推开玻璃门就往自己平时的路线行走。

有点晚了，苏雨想尽早到达地铁站，所以走路的速度也会快一些。

林呈瑾没想到真能和她碰上，愣了一会儿刚好错过了和她打招呼的最佳时机，苏雨就已经走过去了。

她走的这条路是条直道，此刻没什么人，只有隔几米会出现的一丛绿植。

林呈瑾驱使着车子跟上去，车速维持的很慢，刚好跟在她后面挪动的样子，像一只巨型龟壳。

车子的玻璃擦的一尘不染，非常干净，看苏雨的背影也看的非常清晰。

她走了很久，看到了两三次引路标识，林呈瑾这才意识到苏雨的目的地是地铁站。

往前按了加速，停在苏雨旁边，按了喇叭。

鸣响惊动苏雨，她下意识抬眼望旁边看去。

和林呈瑾的视线对上——

苏雨无声的眨了眨眼。

林呈瑾发现，虽然苏雨是个表情管理控制的很好的人——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好像神情淡淡地，没什么太大波澜起伏的样子。

但是如果你了解她，你仔细观察她，你会发现，她的眼睛其实是有很细微的变化的。

比如刚刚见到自己的那一刻——她没有像林呈瑾想象的那么毫不在乎，还是有一点点很细微的惊讶，但她控制的很好。

“送你回家，苏雨。”

是林呈瑾先开的口。

温沁说的对——他在自己心里有一点不一样。

虽然他这种陈述式的说话方式在正常交流里有些冒犯和自以为是，但苏雨发现自己其实几乎并不排斥。

她比别人想象里的要了解他，她知道他大部分话下面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她不会因此误解。

坐上了林呈瑾开的车子。

这是第一次，买琴那次是他的司机开的。

她没拒绝。

坐上去以后蓦地顿了一秒，她想到高中的时候林呈瑾骑自行车把她摔进医院脚肿了一个星期的事儿了——那时候留的阴影直到现在还有点微微然的存在，苏雨不知道林呈瑾车技好不好。

第一件事——系上安全带。

第二件事——默默在包包的遮挡下，忍不住抓紧安全带。

她现在知道万尧温沁以及坐过她车副驾驶的朋友都是什么感觉了。

林呈瑾在导航上输了地址。

他记得苏雨家的地址，但苏雨记得他只去过自己家一次。

所以，为什么要记这个。

还是说纯粹是大脑容量好，对大部分事情过目不忘。

车子启动的时候，林呈瑾拧眉吐槽：“什么破公司，一个经理连辆车都买不起！”

“……”

……苏雨觉得自己永远都想不到他会在什么时候说出什么样的话。

林呈瑾开这个车游刃有余，苏雨很快就放下警惕心放松地靠进了椅背上，也不打算与他争论，安静了一会儿，问他：“你怎么在这儿呢？”

林呈瑾没有像之前一样直给答案，而是模棱两可地说：“你猜？”

苏雨：“……”

她不猜。

然后他也没接着说答案。

苏雨觉得有些太安静了，她这才注意到这辆车子，与上次买琴的时候他司机开的那辆车型不一样。

苏雨夸赞地说：“你这辆车不错…”

“送你！”林呈瑾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

摸车身的手被吓的一瑟缩，苏雨笑容戛然而止，然后正襟危坐。

甚至不用怀疑他说这话的真实性——上次的钢琴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区别在于上次钢琴的价格她能还得起，这辆车不一定。

苏雨说起别的事，说的也很突然：“有机会我送你个礼物吧。”

林呈瑾对这事儿很感兴趣：“哦，什么礼物？”

“没有想好。”

“那你现在提起来干什么？”

“嗯……希望你知道虽然日期未定，但你是有一个礼物要等待查收的。”

“……”

林呈瑾没见过这种送礼物的人。

甚至在她说完后已经觉得她只是嘴上客气一下，实际上根本就不会有礼物的存在。

谁送别人礼物送的这么没诚意？

“来宜城几年了？”

林呈瑾问。

“三年。”

苏雨答。

“大学读的什么？”

“市场营销。”

“在哪儿读的大学？”

“江城江大。”

问到这儿，林呈瑾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应道：“嗯。”

苏雨知无不言，坦诚对待。

但也仅限于此。

林呈瑾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车子停下，不太愿意面临分别但还是出声提醒：“到了。”

“嗯，那我先走了林呈瑾。”苏雨仍然是没什么情绪地轻轻应了一声。

推门下车，把车门轻轻关上，砰一声轻响——

林呈瑾没走，他目光安静地看着她。

意思很明显，是要目送她进去了他再离开。

但苏雨站那儿，似乎有话要讲。

“林呈瑾。”

“嗯？”

苏雨与他视线交汇，有一会儿的对视以后，她又避开了。

还是把想说的话都放了进去，只道：“没什么。”

林呈瑾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安静了会儿，点点头，轻声说：“好。”

“嗯。”

苏雨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欲言又止。

“你先走吧。”没离开，苏雨又这样说。

林呈瑾看着她的眼睛半晌，安静了一会儿，却说：“不，我看着你进去先。”

出乎她意料的回应。

本以为在自己递过去的台阶下，对方会顺势先离开，但是苏雨有种错觉，好像在林呈瑾安静的那一两秒里，他似乎看透了她的紧张和焦虑，所以才说这样的话来抚慰她。

——八年前，在分别的场景里，苏雨也是看着林呈瑾离开背影的那一方。

每一次的分别里，苏雨都不会做任何让对方为难的事情或是说让对方为难的话，苏雨一直觉得她把自己的真实情绪隐藏的很好。

但今天，好像被林呈瑾发现了。

—

闪光灯此起彼伏地闪烁在舞台面前，联名活动开始后，万尧要做第一个发言的人。

苏雨在台下的衣角安静地站着，挂着蓝色的工牌，穿着白色的复古西装外套，里头是一件黑色的连衣长裙。

台下另一头站着唐鸣州和庄盛哲他们，前者把手搭在右边的人身上，认真问道：“林呈瑾，请问你为什么会来这样的场合？”

林呈瑾有理有据地答道：“作为星瑞的老板之一，出席公司的活动合作现场不是很合理吗？”

万尧在主持人的介绍下出场了，苏雨随着众人鼓掌，目光跟随着万尧，他也看了苏雨一眼。

随后从容淡定地笑了笑，拿起话筒，开口谈起：“感谢大家来到沁·一的新品联名活动现场。”

又是一阵掌声。

“人生是无数次分离后的自我重组，每一次面对分离也许我们会伤感，会迷茫，会痛苦，但这都是我们必要经历的人生旅程与课题。坚持内心最真实的需求，坚持成为最初最想成为的自己，这是沁·一这次新品想带来给大家的东西——“回响”。祝愿大家不管在恋人或是自我身上，都能够拥有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圆满与美好……”

万尧微笑着把话筒递还给主持人，底下响起雷鸣的掌声，苏雨也在其中，他谦逊地往台下走，身后的主持人开始推动接下去的流程。

万尧走到了苏雨身边。

两人站在观众的最外方，将眼前的景象全部收纳眼底，在众人都没注意的视角里，两人熟稔地说着话。

万尧看了苏雨一眼，早上的邮件信息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和她确认似的问道：“已经做好决定去营销部了吗？”

苏雨侧头也看了他一眼，礼貌地笑着，答道：“是。”

万尧移开目光，安静了一会儿，语气听起来还是淡淡地：“做了你三年的上司，你这突然真的要调职了，我还有些……不习惯。”

其实原本要说的是不舍得，不过万尧及时发现这个词不妥然后临时更换了。

苏雨却没有什么伤感的情绪，她笑了笑，开玩笑道：“看来这三年我的工作还是得到了万总监您的认可。”

“当然。”远处的大荧幕上滚动着他们一起审核过的“回响”概念海报，几秒一个轮次，万尧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才道，““回响”竟然是我们合作的最后一个工作。”

苏雨说：“别这么煽情，说的好像我是调离了别的城市生死不见了一样，万总监，我只是去了隔壁的部门，以后还有要一起工作的时候呢。”

万尧低了低头，独自笑了笑。

看见不远处一直盯着苏雨的那个人，他单手揣进裤袋里，问道：“那个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面对的人是林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