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兰足足昏睡了四日才醒来。
许是多日未进食,又或是脑袋伤得厉害,她只觉一动便想吐,连转个头都泛恶心。
宋余就在床边学李沧甲教他认的字,察觉到她的动静,忙通知了宋山过来。
经历一遭自身遗憾,王小兰昏迷家庭离散的惨剧后,宋山反倒较之以往情绪好了许多。
至少在宋余看来是这样。
“感觉如何?”宋山坐在床畔问道。
王小兰想说还行,甫一开口,竟然哇了出来,虽未进食具是苦水,但到底是秽物,宋山只觉晦气,一甩袖,出了屋门。
宋余无奈,只能寻了笤帚土灰将其清理干净。
宋山再进来时,手上拿着休书,他将其中一份扔给王小兰,“寻个能起身的日子离去吧,往后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自王小兰过门,宋余有记忆以来,在他的印象中王小兰是极爱哭的,大事小事总归要哭一遭才罢。
眼下休书扔在她脸上,他原以为王小兰会撒泼打滚大喊大叫,纵情况不允,也会垂泪泣面的。
然而她并未哭,甚至神色都极为平静,只硬撑着点头应下了休妻一事。
宋山似突然兴致缺缺,道:“我不会报官,你也……尽快离去罢。”
宋余叹口气,不欲多掺和,自去了厨房。
等饭菜上桌,他叫宋山用饭时,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他眉心一动,“王小兰呢?”
“走了。”摔滚着撑着爬出了他家院门。
宋山心下发苦,他竟从不知王小兰原来这般志气。
两人各怀心事,饭菜吃得味同嚼蜡。
饭罢,宋余把家中里外清扫一遍,又寻了柏枝将边角全部熏过。
宋山被呛得咳嗽,“熏这做啥?”
“近来家里大小事不断,我寻思去去晦气,咱就可以去城中好好过安生日子了。”
宋山沉沉看他一眼,没接茬儿。
宋余心头一沉,看来得多留个心眼了。
果然,半夜的时候,宋余迷迷糊糊听见隔壁凳子倒地的声音,他本就睡得不沉,此下猛然惊醒,披上外衣就冲进了宋山房间。
巨资买来的轮椅正孤零零倒落在地上,梁上白绫三尺系成死结,宋山正瞪大眼蹬着腿脚看向屋门方向。
宋余被骇得一时忘记动作。
一声猫叫突而打破这诡异的场面,宋余赶紧将凳子撑在宋山脚下。
“爹!眼瞅着日子好过了,你为何要做这傻事!”
而下宋余除去难过外更多的是心累,他在家这些时日将往后盘算同宋山说得明明白白,关于开解的好话更是口水说尽,他爹面上答应得真诚恳切,背后却做出这样事来,这不给他和宋罹找不痛快嘛!
他拿了剪刀爬上桌子一剪剪掉白绫,扶着人坐下后心中仍不解气,口无遮拦道:“你自己想寻死就寻个远些的地儿死了自在,何苦次次让我和阿弟给你收拾烂摊子?”
他见宋山怔愣,心里越发烦闷,“且不说沧甲阿罹因着你的离世三年内不能参加科考,单就王小兰留下的宋耀祖你还指望我们帮你养着?”
后半句他说得赌气了些,但看宋山神色微变,宋余将跳进窗户的大橘抱紧怀中,赶紧撸了两把毛茸茸来平缓心中的郁气。
宋山抹了把眼睛,方才嘶哑着嗓音开口:“是爹连累你了,爹往后带着耀祖好好在村里过日子,再不打搅你。”
“爹……”宋余又有些心软。
宋山摆手,“我还以为死了可以给你们减轻负担,没想到……”
宋余一把抱住宋山哭出声来:“您将我和弟弟养这么大,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哪来得负担而言!我方才不过气急口不择言,你咋还往心里去了啊!”
他最近是真的累到了,开年到现在,小半年过去,每每开始心情高兴了,日子过好了,他爹家就出事,纵然知晓这幺蛾子是王小兰闹出来的,可是他也是人啊!他也有感到烦躁的时候啊!
他真的好烦闷他爹老是这般打着为他好的名头做些没头脑的事,明明他已经很努力让他明白家人的想法了,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
宋余看他爹平静下来,寻了热水给他倒在茶盏里,“润润嗓子早些睡吧,我回房了。”
他赌他爹不会再做傻事。
屋外黑洞洞的如同吞吃人的巨网,宋余抬眼看向天际,一颗星子也无。
要下雨了啊!
“大哥。”
“你怎么起来了?”经此一事,宋耀祖胖乎乎的身材瘦下来,此时正身着中衣抱着枕头站在门口。
宋余怕他受寒,打算领他回房,却被小孩儿拒绝,“我去陪着爹睡。”
宋余打量他,奇怪道:“你不怪他?”
宋耀祖不知为何突然懂事了许多,“都是我娘的错,我不会怪爹的。”
宋余没再多问,点头回了房间。
他已经没了睡意,想着反正明儿要进城了,索性起身去了菜园摘了一大盆豆角,井水边洗干净后,端去厨房寻了腊肉出来切成颗粒,再同切碎的豆角炒作一处。
他不打算再劝着宋山去城中,让他在家打理庄稼,照顾宋耀祖才是最佳选择。
故此他和了许多面来蒸这腊肉豆角包。
天刚破晓,宋余的三笼包子恰巧出锅,宋山显然也一夜未睡,扶着轮椅推开门道:“外面下雨,等雨停了再去城里罢。”
宋余盛好粥,又端了两盘大包子出来。
推着宋山回了房间。
宋耀祖还在村学读书,用过饭背上书包就离去了。
宋余看着小孩儿披着蓑衣冒雨而行的背影突然感慨:“这耀祖变化好大!”
“村中处处都是王小兰的闲话,他读了一年的书有些道理自是知道的,再加上……”宋山瞧看着宋余,“他的夫子李沧甲的堂伯平日留他在学堂也教导了许多。”
这是李家夫子说上话了?宋余暗忖,看来还得寻个日子让李沧甲去他堂伯家走动走动道谢了。
晌午过去,天空雨势渐小,宋余穿了蓑衣,带上一大篮包子,跟着村子一家驴车终于重新踏上了前往县城的路。
雨天道路湿滑,他到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
宋余没带钥匙,他本以为这个时候屋中是有人的,没想到时却大门紧闭,一个看家的也无。
他只能提了一大兜子包子去了铺子。
却见铺中只宋柳一人,他边脱蓑衣边疑惑道:“其余人呢?”
宋柳正低垂着头吭哧吭哧算账,闻言抬头,惊喜道:“小余哥你来了!”
她拉着宋余到柜台处坐下,给他倒了杯热水才说:“李想和安安去才买货物了,晚间的时候闻香阁会有热闹瞧,哥你去不去?”
沧甲哥特意准许她早些打样去凑凑趣儿,她帐算完就可以离开了!
“什么热闹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娃子去凑?”
“这你不知道了吧!”宋柳道,“沧甲哥不是说研究新品嘛,那遮瑕可以盖住面部瑕疵,据沧甲哥说,阁中那女子原本面目有瑕常遭人欺负,眼下用了咱们遮瑕终于扬眉吐气,闻香阁的嬷嬷格外疼她,特意放出了噱头替他挂牌,好多人早上就去守着了呢!”
李沧甲给他带回来的时候也没说这用处这么大啊?
宋余暗自懊恼,早晓得来城里就带上了,没得留在家中让两个男人糟蹋了去!
闻香阁中,许多女孩儿们正在扑妆抹粉,今晚她们虽不是主角儿,但能上台的自然是在阁中说得上话的,不用陪客,只上台唱唱曲儿,抚抚琴既能得到些赏钱,又或能入了大人物的眼,留他们春风一度何乐而不为?
洛茗正在着妆,突而门风微动,进来一机敏可爱的小丫头。
她放下时兴的橘色口脂,青葱白嫩的指节间夹着张面额颇大的银票,“办好了?”
“小姐您放心吧,保证谁也不知晓。”
小丫头接过银票,气愤到:“您好歹也是阁中头牌,竟要沦落去给一丑人做配,嬷嬷也忒偏心!”
洛茗不语,只静静看着她。
小丫头剁了跺脚,止住话头,“我同他们约定了丑时再结剩余银钱。”
洛茗这才收回视线,拿过脂盒继续补妆,“小心些。”
此时已近酉时三刻,距闻香阁开演的时间不过二刻。
刘章台早在听见风声时就约了李沧甲和刘临风去阁中看曲儿。
三人下学后马不停蹄就往闻香阁赶。
没想到老远竟看见宋余同宋柳两人拉拉扯扯在闻香阁自外往里瞧看。
他快步上前,伸手拍了下宋余左边胳膊,而后从右边探出头,“咋的来这儿了?”
宋余白他一眼,“你能来我为甚不能来?”
李沧甲莫名被呛,小哥儿吃火药了,这大火气?
宋柳在一旁咯咯乐出声,无奈耸肩道:“小余哥不高兴您把我也叫来呐,跟他说是我自己求着来的他也不信。”
这是平白背了黑锅啊!
“李兄这是?”正待解释,就见刘家两兄弟已经走了上来。
他笑着拉过宋余介绍:“夫郎宋余,这是他堂妹宋柳,皆为寻我而来。”
刘章台瞪大眼睛,眼前的小哥儿明眸皓齿,灵动可爱,哪来半点吃人的老虎模样?
他有些不瞒看向李沧甲,“沧甲兄骗得我好苦,枉我还替你打抱不平多日。”
李沧甲一噎,这人自己爱脑补咋还倒怪起他来了!
因着时间紧凑,几人各自介绍一番就去了刘章台的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