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身着鹅黄纱裙,见二人望来,她轻轻伏身行下一礼,而后莲步轻移,缓缓坐至嬷嬷身旁。
李沧甲观其虽薄纱遮面,一颦一动间却是顾盼生辉。
他询问般看向嬷嬷。
嬷嬷冲女子一颔首,就见女子眉心微蹙,还是顺从着解下了面纱。
只见其肤白胜雪,腮凝新荔,蛾眉螓首,樱唇琼鼻,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
单论形貌,竟是比之头牌洛茗还要艳上三分。
倘若没有眼下颊边那块黑褐色的胎记,李沧甲都不敢想象此女子一经面世,楼中会是怎样一番盛况。
女子见李沧甲视线停留在她胎记上,微侧了头颅方道:“小女名唤青端,见过李公子。”
嬷嬷轻拍她,“不用紧张,你也用了小鱼铺子许多脂膏,知其新颖好用,可知这回李书生带了什么来?”
青端心念微动,却在抬眸看过李沧甲一眼后,垂下眼睫轻声道:“青端不知。”
嬷嬷将小瓷罐递给她,拿过铜镜给她撑着,道:“试试?”
“这……”青端手都有些抖,怯怯望向嬷嬷。
嬷嬷鼓励般冲她点头,“试试吧。”
青端自幼被嬷嬷养在身边,从小琴棋书画,别的姐儿有的嬷嬷从不曾亏待她。她也因此私下遭受了阁中女儿们许多谩骂侮辱,却因不愿惹事,从未与嬷嬷说道过。
也不知嬷嬷何处知晓了她的处境,将指责欺辱她的哥儿姐儿们惩治了一番,为她强撑了好一段时日的腰,此后她才好过了些。
但胆小怯懦,不与人争的性子却是落下了。
她素手轻抬,小心翼翼沾了一小坨遮瑕蹭在面颊上,随着遮瑕的渐渐晕染,她的手越来越抖,随即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嬷嬷叹口气,放下铜镜拥住她,“傻孩子,好端端的哭什么?”
年轻时她曾也孕有一女儿,只是后来到底没保住。
初见青端之时她便觉投缘,花了十两将人从继父手中给买了过来。
她悉心竭力将其从垂髫小儿养至豆蔻少女,非是为了让人挂牌赚钱,仅仅是因着将她当作自己女儿啊!
小丫头哪知道,她不让她出来见客并非因她面目有瑕,旁人口中的貌若无盐,而是因为她舍不得啊!
想罢此处,嬷嬷也有些红了眼眶,道:“好巧才有了这等好物,莫要让人笑话了去。”
青端这才想起还有旁人在场,抹了眼泪,深吸口气,再次将手探向那小小一方瓷罐中。
一罐遮瑕,李沧甲还未要价,嬷嬷率先给了李沧甲十两,而后未等李沧甲说话就命人送了客。
李沧甲摇头失笑,自古红尘多情义啊!
“出来啦?”
刚出门,就见刘裕满面笑意迎上来,李沧甲将手上的酒菜交给他,“多谢刘兄日前照顾。”
刘裕摸摸脑袋,嘿嘿傻乐道:“我也是问了我姐夫才知道了一些事情,好些人都是看着我姐夫的面子,李书生不必谢我。”
“承蒙关照,还望带我同您姐夫道声谢,就说沧甲日后必登门道谢。”
刘裕应下,见人要走,挤了挤眼色道:“又做着好东西了?”
李沧甲好笑到,“刘兄见也未见就知是好东西了?”
“那是,”刘裕似乎与有荣焉,“你赠予我姐的面脂可是在她们妇人圈子里广受好评,许多人还来问我地方,知晓是小鱼妆铺可都差了下人去买呐!”
“那我今日这礼反倒轻了?”李沧甲玩笑道,“刘兄帮了我这许多,只虚送几个酒菜未免太寒酸了,不若等我家夫郎来了城中来尝尝我家手艺?保管你吃下一口,往后记忆犹新日日不忘!”
刘裕馋得够呛,“成!到时我把我姐夫也叫上,咱们也来开开胃口!”
说罢话的功夫,李沧甲眼尖瞥见门后一小丫头鬼鬼祟祟的脑袋。
不是嬷嬷身边那位又是谁?
李沧甲调笑道:“刘兄好事将近啊!”
刘裕怔愣间看见站在门后的倩影,瞬间闹了个大红脸,说话都开始结巴:“我……我……”
“行了,”李沧甲挥手,“跟女孩儿说话可不能这样,人嫌你嘴笨呐!”
话罢扭身就走,徒留刘裕在后头手足无措,而后被一只白皙细嫩的手揪着耳朵扯至了屋内。
小鱼妆铺正要打烊,见着李沧甲过来,宋柳拿出近段时日的账本,“我学着你教我的记账方法,您瞧瞧。”
他家账本都是画表格的,成本数量品类各有一栏,这样看下来简洁明了,还不容易出差错,库存也好控制。
宋柳显然是学得用心,李沧甲粗略瞧了一眼,一个错处也无。
他对着账本打开铺中抽屉一一查看存货,发现全都补过一遭。
赞赏道:“小柳厉害,这掌柜叫你做得当真不错。”
宋柳不好意思,“不过帮着我哥看几日铺子,您别打趣我。”
话落她又有些忧愁,“也不知爹娘近日在家好不好。”
李沧甲知她出来太久想家了,又听她叫宋余叫得亲热,拍板道:“咱现下先回去用饭,用完一道回村儿,但明儿寅时就起,你可要起来。”
宋柳欢呼:“好!我肯定能起来!”
其实在这看铺子,每日工钱百文,她是极其欢喜的,但到底没离过家,眼下已多日未归,她想爹娘得紧。
这回听李沧甲这般安排,她一路都极为兴奋,叽叽喳喳同李沧甲话着这几日的趣事儿。
“那县令家的小丫鬟不仅穿得好看,就是长相气质体态都是一等一的,若非她自报家门,我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呐!”
李沧甲铺子自开业,城中许多显贵都会来购买,更有一些对他家产品看好的,提前就预定上了新品,只等着上新前日李沧甲递个话儿人家就过来了。
像是县令家的下人,宋余就见过了好几回。
而下听宋柳说得兴奋,他打趣道:“你莫不是闹了笑话,否则人家何至上来就言明身份?”
宋柳眉毛一竖,不满道:“哥夫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就不能是人姐姐喜欢我同我说的?”
说到这儿她又洋洋得意起来,“反正我在的时候人家哥哥姐姐都愿意同我说话,那李想有时过来帮着送货看顾,我忙碌时人家宁愿等我都不愿去李想那呐!”
傻丫头,人家把她当耕地的牛使,她反倒还得意上了。
不过小丫头兴质高,看得出也是极享受这份儿工,李沧甲还是松了口气。
就怕人自诩帮忙,他们反而耽误勉强了别人。
宋罹显然刚回家不久,此时太阳还未落山,他趁着光线好正在石桌上赶写课业。
见着二人一道回来,他诧异道:“哥你后头没去学堂?”
“没去,”李沧甲见他面色有异,询问,“可是生了什么事儿?”
“伏日诗会,县丞之子姜云给学堂童生及以上的学生所有人都发了帖子,我也因为同他弟弟姜鹤关系较好得了一张。”
“因是早课前发的贴,我怕你赶不及,打算去你课堂帮着你领,却被人告知你已经领了,”宋罹将帖子递给他看,“是不是一样?”
帖子精致雅气,上书地址人名,旁边还画着祥云野鹤,很是美观。
李沧甲翻来覆去欣赏了好一会儿才道:“谁同你讲的?”
“我说你中午咋的不来寻我一道用饭,”宋罹懊恼道,“他说他同你关系极好,长得不高,脸上有许多麻子,同你一个班的。”
闵行?他无故骗宋罹作甚?
李沧甲将帖子还给他,“收好,许是怕没受邀的来冒领,帮我收下了罢。”
宋罹欲言又止,愣愣看他半晌,终于泄下气,“也是。”
宋安听他们说完才上前叫过李沧甲,“主家您来看看遮瑕,我们只做了一点,你看过无碍我和哥再多做。”
李沧甲跟着她去了炉火旁边,经过改良的方子,做出来的遮瑕确实润泽不少,颜色也不再泛着橘粉。
正待寻了李想试用,旁边一脑袋探出来,“这是什么?”
李沧甲看着小姑娘唇角下的黑痣,道:“可以遮盖黑痣瘢痕的,要不要试试?”
宋柳早就苦于自己长了个媒婆痣而不得除法,而下眼神一亮,自用竹勺挖了一些,而后用手指轻轻蘸着涂抹在黑痣上。
李想不知何时过来,在一旁帮她看着,见她放下竹勺要找镜子,忙道:“再涂一些,还能看见些微黑迹。”
宋柳脸一红,剜他一眼,手上却未停下动作,听从了他的建议。
甫一涂抹完,李想的铜镜已经递到眼前,“看吧,效果好极了!”
宋柳眸中晶亮,接过铜镜一看,果然!那颗让她困扰多年的黑痣如从未有过一般,令人欣喜得厉害!
就是那一块儿有些太白了。
李沧甲看着那处晃眼的白,突而灵光一现,自屋中拿了那罐残次品,道:“你先洗下试试这个?”
宋柳依依不舍,“明儿再试成不?”
李沧甲好笑,“又不是不让你用了,只管试便成。”
宋柳这才寻了水仔细洗干净,但她怕用多浪费,只一手举了铜镜,一手一点点往痣上晕染,如此一番折腾,效果着实比方才好不少。
她有些惊喜,“这个虽然有些干,但好像没那么白了!”
宋安拉着她细细打量片刻方道:“跟你的肤色很贴合。”
李沧甲抚掌笑道:“这里面只加些浸泡油中和一下,其余的也不必忙着多做,待我再研究研究。”
他心下感慨,到底是个男人,不知肤色对遮瑕的要求极高,不同肤色所用的妆品颜色也有不同。
哎!还是他狭隘了!
因知晓三人要回村,宋安晚食做得简单,只几碗面条并一人一个荷包蛋,吃完李沧甲又分装了一罐遮瑕。
终于领着弟弟妹妹回了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