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申时。
紧赶慢赶去了宋山家,却未见一人,就连平日最为闹腾的宋耀祖都未在家守着他母亲。
宋余没由来一阵心慌,脸上焦急渐显。
蓦地,手上一暖,他低头看向交握的双手,像似突然有了力量,浑身陡然轻松。
“我去做些饭食,阿罹带了书册回来,你可去他房中温书。”
李沧甲看着恢复明快的小哥儿,颔首道:“别担心,若是有事阿罹定然会告知我们。”
除了两本经书,他同宋罹上学的书册都一样。
宋罹显然是日日翻看,此时书册就摊开放在桌上,旁边还有一页未写完的字。
李沧甲拿起字帖,就见下面竟还放着临摹的小画,那形神模样竟是比之他犹有过之。
李沧甲满意点头,当初教宋罹之时就觉他颇具天赋,而下看来他并未走眼。
正准备查看宋罹近日功课,就听见院门打开的声音。
“哥!”宋罹兴奋的叫声响起。
李沧甲走出屋门,看见父子三人穿戴齐整,宋罹手上还拿着一方书贴。
他了然一笑,“里正同意了?”
“嗯!”宋罹点头,“李伯伯还问了你书读得如何。”
宋余已经走到他们身边拿过了册子,而下高兴道:“家中有朱砂,我去寻来让王小兰按了指纹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见宋山没拦,宋余紧走两步,一阵翻箱倒柜,再出来时已经一脸的松快。
李沧甲笑看他,“好了?”
“好了!”
家中没有田地,眼下事情已了,李沧甲知宋余断然不会让宋山再在村中,于是道:“我同阿罹学堂请假多日,现下终于能回去读书,爹这下可能同我们一道了?”
哪知宋山还是摇头,“你们先回去,我等王小兰醒来。”
宋耀祖一声不吭,手却紧紧攥着宋山的衣角,他虽依赖王小兰,但经此一事,也知道只有靠着宋山他才有好日子过。
宋余瞧看二人半晌,知宋山是铁了心要等王小兰醒来,再不多劝。
只对李沧甲说:“你同阿罹先回去读书,我后随着爹一块儿上来,不是说最近还忙着新方子?也不是太着急的事儿,莫要太劳累,能放下尽量放几日,等我同爹上来再做打算。”
宋罹欲张口,被宋余打断:“就这般安排,吃过饭就赶紧同你沧甲哥回去,家中铺子还开着,总这么在家也不是个事儿,你回去了也好多帮着你哥夫些。”
宋罹这才作罢。
饭过临走之时,李沧甲撇过沉默不语的宋山,问宋余:“那王小兰的药……”
“爹不欲治她,方才路上说醒过来就赶出家门任其生灭,醒不过来就一卷破席扔至山上,”宋余说起这些也是面无表情,“她坏事做尽报应应得,你莫要再管。”
李沧甲歇了心思,帮着宋罹背了些书,终于重新返回县城。
短短不过几日,世事变化竟像是沉浮几载一般,于宋山而言,心酸悲痛间纵藏着点滴人情温暖,却不过饮鸩止渴,徒让人压力倍增罢了。
李沧甲暗叹,愿宋山后半生能安稳顺遂些吧!
他家里也才安稳些。
“我奶说我娘温婉宽厚,长得也似天仙一样,我娘当初无依无靠带着尚在襁褓的他被欺负,后经我爹所救才嫁与了他。”
宋罹低垂着脑袋,平静开口。
李沧甲默默听着,只听他继续道:“哥曾偷偷告诉我,娘并不喜欢我爹,只是心怜我哥无人照顾委曲求全之下嫁给了他,直到后来生我,产婆说她心存死志无力回天……”
“爹怜我二人尚幼,在奶奶门前跪了一天一夜,爷奶才点了头将我俩留在身边照顾,也是因为此……”宋罹声音有些哽咽,“即便爹如何,我和哥都不曾真正忤逆他。”
“他为我俩付出了许多,纵然后来有了王小兰,他虽耳根软,却也不曾真像别家那般变成后爹,只是常年不在家许多事情不知晓导致我哥怨恨他。”
“哎,”宋罹抬眼看向他,“我哥这些日子心里指定不好受。”
这还是李沧甲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亲娘,却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只道:“过两日回家将他们都接回县城,往后咱一家再不理会旁余事情罢。”
两人到家天已经擦黑了,因着明儿上学,都早早洗漱收整一番就各自睡下了。
然而第二日李沧甲还是没去成学堂。
李想领着成运进来的时候,李沧甲刚吃完饭准备出发。
他眉梢一挑,示意宋罹先走,眼见着人走远,他放下书包,端起茶盏,问:“郑楠?”
“柳家管事没了。”
“没了?不说他根系极深?”
成运摇头,“这便不是我等能探听到的了。”
“郑楠现下何处?”
“荒坡岭。”
话到此处,二人皆是沉默下来,良久,成运才道:“此次来不单单是为了说其二人下场,还为告知你一事。”
“何事?”李沧甲疑惑。
“香脂阁近来或有动作,刘裕特让我告知于你,你且小心些。”
话罢,他放下茶盏起身欲走。
李沧甲自袖兜摸出几块碎银,“多谢成兄特跑一遭,此乃兄弟心意,还望收下。”
成运收下赏钱,“我也不白收你赏银,往后有用得着的地儿尽管开口。”
上午已过半,李沧甲也不打算再去学堂,趁着宋柳还在铺子帮忙,他叫来宋安。
“遮瑕可做出来了?”
“主家稍等。”话落,她扭身回了屋子。
再出来时手上捧着个碗大的陶罐,她放在桌上揭开上面的盖子,冲李沧甲道:“我同李想按着您给的方子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挨着调出来的,就连时候都未差分毫,咋看着有些干?”
李沧甲手指蹭了点在手上,是有些干了,他将其抹匀,再借着光线对比,发现颜色略有些偏橘色。
他细细回想其间步骤,自厨房拿了个铁制的小碟子,盛了些出来,而后将其放在炉火上,又多加了些蜜蜡浸泡油,考虑其颜色,这回他还多放了些珍珠粉在里面。
两人眼巴巴等着这罐残次品起死回生。
等到这小小一叠遮瑕终于冷却,李沧甲叫来李想,用竹勺给他挖了一小勺到手背上,“你这乌青也不知哪来的,正好给咱们试试新品了。”
李想轻轻将遮瑕抹匀,发现不仅润泽,还有一股淡淡的花草香,再看手背,虽还能看见乌青的痕迹,却是比之不涂好太多。
他惊喜抬头,“好了!”
李沧甲又给他抹了一些,这下便能彻底遮住了,只是粉太厚,只涂那小块有些令人发笑。
宋安笑着要给他哥擦去,李想舍不得,“留着吧,我待会儿还得去店中送货呢!”
“也成,”宋安笑话他,“抹灰的泥总比旁余谣传好听些。”
自上回李想被门压伤手,他俩现在出去总有人说主家苛待他们,弄得她现在都不爱出门了。
李沧甲笑笑,将配方重新优化一遍,而后把剩下的拿过来,“这罐我来调,你们现在去试试新方子,少做些。”
两人得了令,开始一点一点配材料。
李沧甲没有立马开始返工剩下的部分,而是将方才做好的遮瑕盛装好,这才揣在怀中出了门。
他去酒巷打了两壶好酒,又买了些卤味,提着去往了闻香阁。
几日没找刘裕,今日反倒还扑了个空。
李沧甲本打算原路返回,没想多日未见的嬷嬷竟破天荒出了门。
老远瞧着他转身,弯酸道:“这李老板着实富贵了,没有人请来了也不愿进来了,咱这小庙装不下李老板这尊大佛咯!”
李沧甲无奈,“嬷嬷又打趣我不是?”
他示意嬷嬷看手上的酒壶,“我来寻刘裕兄,感激他近来的帮衬,倒惹了嬷嬷生嫌,真是罪过。”
“他在后院儿训话,进来吧。”说完,扭动着丰腴的身躯率先进了阁中。
李沧甲摸摸鼻子,略一思索,还是跟了上去。
甫一坐下,他叫住嬷嬷,“嬷嬷阁中可有貌若天仙,却面有於污之人?”
嬷嬷瞥他一眼,“既是仙姿月容,又何来於污一说?”
李沧甲正待解释,就听嬷嬷哈哈大笑,手巾一甩,“可是有新鲜东西了?”
李沧甲掏出怀中的遮瑕,“此款名小鱼遮瑕膏,可以遮盖面上瑕疵,像寻常黑痣麻子,都可用其盖住。”
嬷嬷神情一动,叫过候立的小丫鬟,“去请佩兰下来。”
小丫头一伏身,偷瞧一眼李沧甲,领命去了。
嬷嬷自顾搽了一点在指节处,果见色白不少,她敛起神色,半耷眼皮觑他,“方才若我不问,李老板还不打算给我见识不成?”
“这哪能,”李沧甲道,“不过是现下成品就这一小罐,我本想寻了刘裕让他召集着小乞丐,给他们涂抹了走街串巷宣传一番,后想到可能不太够,便还是先给您过目。”
那些乞儿不是麻子就是胎记,有好些个都是因为出天花被家人丢弃,后虽活了下来,但脸上却留下了许多疤痕,让他们出去叫卖几日,效果一定极好。
嬷嬷这才放过他,“做好了记得多拿几罐过来,咱家姐儿给你试用不比那几个乞儿强?”
说着话的功夫,一声轻轻柔柔的“嬷嬷”映入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