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会了，门打开，露出半个身子来，瞧模样应该是方家的老妈子。
“你好，你找谁？”
老妈子看着章碧华，露出一个警惕的神情。
章碧华微笑回答：“您好，我找方太太，她在家吗？”
“太太在家，您贵姓？”
“我姓章。”
“那您稍等一下，我先去禀告太太一声。”
“麻烦您了。”
门再次关上，章碧华站在冷雨中，雨滴击打在伞上，章碧华就这么听着雨声，听着屋里头的动静。
隔音效果太好，她什么也听不着……
几分钟过去，门再次被打开，方家的老妈妈客气道：“您请进。”
“谢谢。”
章碧华微笑着，跟着方家的老妈子进了屋。方家是上下二层的洋楼，里头的家具全是欧式的，也分外安静。安静的太过安静了。方太太就坐在沙发上，她喝着咖啡，年龄也就三十岁过一点，看着也是很年轻的。
方太太抬眸，看住章碧华，她是看了又看，脑子里都没有这么一个人。
“你是？”方太太优雅的端着咖啡杯，拿小勺搅动着，皱了皱眉。她又想，莫不是来找知华的？这又是知华在哪里欠下的风流债？！
危机感突然袭来，方太太端着咖啡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方知华看着斯斯文文，又学识丰富的，可是他在外面养了不知道有多少个金丝雀。方太太虽然是方知华明媒正娶的夫人，但始终活在战战兢兢里。她害怕失去方知华，害怕失去方知华的爱，所以就算方知华在外头怎么样，她都能忍气吞声下来。因为她爱他。
三五天，家里就来一个陌生女人，什么样的都有，方太太就拿钱把人打发走，并警告威胁，不准败坏方知华的名声。
所以方太太整个人是有些神经质的。
看到章碧华后，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了。
章碧华露出浅浅的笑容来，阴阳怪气的说着：“方太太真是贵人多忘事。您早上刚打过电话的，忘记了吗？”
“我叫章碧华，是孔镜翎的老妈子。您打那种电话是什么意思？您叫我来，我现在不就是来了么？咱们有什么话，当面说。有什么事，当面解决。不是更好么？”
“是你！”
方太太惊的从沙发上起身来，盯住章碧华，她从头到脚的把章碧华打量了个遍。不是来找知华的女人就好。
章碧华挑眉问：“说吧，骂我们大小姐干什么？你说大小姐勾引你丈夫，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么？”
面对章碧华的质问，方太太低下了头去，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其实孔镜翎从来没有勾引过她丈夫，是她丈夫自作多情。她又拿方知华没有办法，只能去找孔镜翎的麻烦。
可是，孔镜翎根本不理她，电话也不接听。她的那些话，就像是拳头砸在棉花上。
她明白的，有些人即便站在那里，都会招人喜欢。恰恰孔镜翎就是这样的人。
她是嫉妒的。
许久了，方太太抿了抿唇，语气软绵绵的，“我、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章碧华笑了。
“你不知道骂出那么难听的话？你不知道经常打电话来骂人？管不好自己的丈夫，骂别人算什么本事？你要是能把骂人的功夫用到你丈夫身上，估计，他还会多看你两眼。”
方太太抬起头，看了看章碧华，最终只说了声“抱歉。”
章碧华翻了个白眼，“你跟我抱什么歉？你该跟大小姐道歉。”
“跟我走。”
方太太心中有鬼，再加上心中抱歉，点头从沙发上起来跟着章碧华出来，拉开车门上了车，章碧华开车把人载去了孔公馆。方太太始终低着头，觉得愧疚无比，脸都红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烧红的炉子。
车子开进孔公馆，停到了车库里头，章碧华把车门打开，看着方太太的眼神是冷淡的，“下车。”
方太太点了下头，擦去眼泪，跟着章碧华下了车。
章碧华极不情愿的把伞撑开，她看着伞下娇弱可怜的人，无奈的叹了口气。
雨还在落，这会小了点，但缠绕在孔公馆里头的雾气还没褪去。前面是灯火通明、笙歌不断的，章碧华甚至能看到孔镜心来回穿梭的身影。下雨天贵公子千金小姐们都无事可做，就聚在一块开派对，喝洋酒、抽烟，怎么都不会腻似的。
反正章碧华是看都看腻了。
孔镜翎也从来不喜欢参与这种场合，她觉得吵闹。
章碧华也觉得挺吵。
还是小二楼安静。
方太太小心翼翼的走着，鞋面上溅起几滴泥泞。她有些不悦的拧着眉，一直盯着鞋面看，要不是章碧华拽了一把，脑袋得撞到墙上去。
章碧华松开手，瞥了一眼，“孔公馆打扫的很干净，下雨天就是这样，方太太就不必纠结了。”
方太太诧异的看了一眼章碧华，随后又把头低下了。在电话里头比谁都厉害，骂人的话张口就来，见到了真人，比泥巴还要软，连说话都是低三下四的卑微。章碧华真不知道这么一个人，哪来的勇气。
她只是觉得孔镜翎不计较。
若换了旁人，指不定要把这么个人撕成什么样呢。
章碧华领着犯人一样的方太太进来时，孔镜翎正在接电话，她眉头微微皱着，“明天吗？大概几点到？好的，辛苦您了。”
挂断电话，孔镜翎端起高脚杯，抿了口酒，她听到了动静，淡淡问：“这么晚还没去休息，什么事？”
放落高脚杯，一点声音都没有。
孔镜翎抬眸看去，不止看到了章碧华，还看到了章碧华身后的方太太。她已经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印象了，只是见过一两面，她觉得这个女人是可悲的。她甚至连自己的姓名都没有了，别人只称呼她为方太太，最可悲的是她自己都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还觉得方太太这个称呼是对她的尊重。
冠夫姓？
多么可笑。
“道歉。”
章碧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开了身子，好让方太太的身影更清晰些。
方太太走上前，听着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心里头惊惧的厉害，她绞着手心，额前生出冷汗来。明明天气不热，她却觉得自己被扔进了蒸炉里头，热的她发慌。
吞咽着唾沫，在心中酝酿了好几遍，方太太才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对不起，孔小姐。之前是我发疯，所以才会给你打去那样的电话，还在电话里头说了一些对您不尊重的话，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嫉妒心。是我太嫉妒了，也是我太极端了。我希望您能原谅我，给我一次机会。”
她的道歉听得出来是真挚而诚恳的。
她的眼神是怯懦的。
甚至比孔家的一个老妈子都要怯懦。
章碧华倒有些于心不忍了。
可是方太太该道歉的。
她那样骂了大小姐，道歉是合情合理的。
孔镜翎看着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下的方太太，她依然说话淡淡，“我原谅你了，你走吧。”
“谢谢您，孔小姐。”她咬着下唇，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看着孔镜翎说：“这件事你别跟知华说好不好？算是我求你了，如果让知华知道的话，他肯定又不理我了，他已经半个多月都没有回过家了，可不可以？”
孔镜翎笑了声，直接嘲讽，“我与您的丈夫不熟。”
“您大可放心。”
方太太没听出来笑声的意思，自己反倒露出了笑颜，忙感激着：“谢谢您孔小姐！真的太谢谢您了！”
“走吧。”
章碧华拉了一把方太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好。
方太太大抵是病了，还病得不轻。
那种男人有什么好的？
你要说那方知华是个顾家又责任，又疼爱妻子的，她或许还会高看他两眼，还觉得他是个不错的男人。可这样的一个男人，爱他做什么？
把人送过来，还得送回去。
章碧华无奈的摇了摇头。
打了把方向盘，章碧华看着眼前，雨刷器刮着雨水，因着下雨，雾气很大，章碧华看路就看的仔细。
走到宽阔的大路上，章碧华说：“方太太这样年轻漂亮，还有大把的机会。”
方太太看住章碧华，不懂的问：“什么机会？”
章碧华：……
算了。
恋爱脑，是无可救药的。
方太太懵懵懂懂，是真的不明白章碧华说的什么意思。她之前没嫁给方知华的时候，也算是北平有名的才女，可是为了方知华放弃了留洋的机会，宁愿嫁作人妇，做一个整天劳心劳力的家庭主妇。
可是她愿意。
她愿意别人也没办法。
送方太太回了方家，章碧华就开车回了孔公馆。
小二楼的灯还亮着，孔镜翎还没睡，章碧华拿了件叠整齐的睡衣，叩响门，“阿宝，睡衣我放外头了，你早点休息。”
躺在浴缸中的孔镜翎看着头顶，听着水声潺潺，笑了下，“放外头吧。”
她浑身都是轻松的，像是衣裳被解开了纽扣的那种轻松，她看着门口还没离开的身影说：“明天下午去火车站接人。郏阳来的客人。明早儿你就睡懒觉吧。”
“好的，阿宝。”
孔镜翎喃喃，“阿宝、阿宝。”
她捧起一掬水，握在手中，水从缝隙中流出来，她却觉得自己抓得很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