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创作
这天晚上,娜娜独自一人点着烛火香薰,在工作台上细致的描摹线稿。
最近经历了不少事情,让她对于东西欧的历史和文化有了全新的认识。
她最初只从课本上了解到,是因为文艺复兴和工业革命,西欧才会在短短的几百年间崛起,所以才会有近代史中丧权辱国的种种不平等条约的签订。
但是最近,娜娜发现,欧洲并不是铁板一块的欧洲。
它很细碎,虽然都自称自己是源自古希腊古罗马,但是在多个世纪以来,战火的阴霾一直笼罩在这个大陆的上空,从来没有真正远离过。
它们实际上可以细分为拉丁语系跟斯拉夫语系两大阵营,其中因为东西罗马帝国的分立以及宗教的分立。
罗马教廷掌管的天主教神权高于世俗君王,而东正教廷的大主教则屈服于世俗权力之下,即便在今时今日,这种影响依旧清晰可见。
"要不然,创作一系列像《格尔尼卡》那样的画作?"娜娜看着桌上的艺术史课本,正好停在毕加索的介绍页。
"或许可以考虑拉一条时间线,然后是一条时间道路的感觉。"娜娜拿着铅笔喃喃自语道。
"人物还不能太生硬,要符合儿童插画的审美。"
"大概可以贴些材质在衣服上。"
嗯,思索了一会,娜娜基本定下了画面的基调。
娜娜此刻也很矛盾,她想创作一组有反战意义的画作。大概是因为去维也纳接触了二战的历史痕迹,大概是因为阿尔丰斯·慕夏的死带给了她冲击,又或许是冥冥之中她感受到了此时的欧洲大地并不平静,新的风暴正在不知名的角落里酝酿……
《格尔尼卡》的诞生是因为西班牙内战。
很少有人知道,在德军正式侵略波兰,吞并奥地利之前,曾经伙同意大利派出空军轰炸机肆无忌惮的轰炸西班牙的城市。
当时毕加索前往格尔尼卡小镇亲眼目睹了战争给人们带来的悲痛,所以他回家后放弃了原本的创作,转而使用六周时间创作了这幅控诉法西斯恶行的画作。
如果只是画虚无的童话故事,大团圆合家欢,那么对于她来说创作便毫无意义。
娜娜觉得画家应该要有历史使命,创作出来的东西既要来源于现实,又应该要高于现实。
想到这里,她笔下逐渐展露出一组群像,略带抽象意义的笔触,有着儿插的审美,却很包罗万象,包含了不同的种族和肤色,有历史上的过去也有科技发达的现在。
五张插图都有一条路,走在这条路上,主人公的面目模糊,它穿梭在各个时期的历史和人物当中,其中第二张和第三张的开页分别展现了一二次世界大战的残影,到了第四页是上个世纪两极对峙的隐喻,最后一张则是有一角阴霾的现在……
河风将窗帘吹得如蝶舞翩跹,不远处的圣母圆顶大教堂如同一位沉默的老友,与屋内沉浸创作的小画家无声的相伴。
夜凉如水,凉风有信,又是一个静谧无声的深夜。
*
进入六月份以后,雪城几乎每天都是蓝天白云,天气晴朗很是舒适。
周三的阶梯教室上,老教授正戴着老花镜,对着幻灯片讲解文艺复兴的伟大建筑雕塑师Filippo Brunelleschi(菲利普·布鲁内莱斯基)。
[娜娜,你周末有空吗?]娜娜忽然收到露娜的信息。
[怎么了?]娜娜茫然应道。
[没什么,就是下个月不是考试月了嘛,我这学期艺术史要考文艺复兴,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佛罗伦萨过周末。]露娜回复的很快,原来是想邀请娜娜一起去探访古迹。
[周六出发还是周五下午去周天回?]娜娜问道。
[我周五下午两点半后就没课了。]露娜答道。
娜娜有些踌躇的看了看课表,如果周五出发,她的课是到四点多,那么晚上八点左右可以到佛罗伦萨。
[可以的,那你应该会先到,我坐下午五点的车过去。]娜娜回复道,她又抬头看了眼幻灯片上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切面图。
老教授胡须斑白,但是讲课很有激情,他正不断的举证,讲述着当时布鲁内莱斯基修建圆顶是多么的冒险,他大胆复刻万神殿(Pantheon)穹顶的做法是多么的复古冒进。
下午的课程结束的很快,当绵长的铃声响起,老教授快速的关了投影仪,提起文件包离开。
娜娜也在桌上收起了纸笔和书本,缓缓离开教室。
在回家的路上,娜娜看着湛蓝的天空,以及不远处的白色山脉,阿尔卑斯山如同是专属于雪城的烙印,无论你在城市的哪个角落抬起头来,绵延不尽的白色山脉都会出现在你眼中。
[娜娜,晚上有空吗?]是马可的信息。
娜娜脚步一顿,她已经走到了圣卡洛广场附近,快到家了。
[嗯,怎么了?]娜娜拿起手机,敲字回复到。
[奶奶想邀请你来家里吃饭。]他说。
娜娜小脸刷的一红,难道是因为上次马可住在她家,被奶奶发现了吗?她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着各种情况,有些不自觉的慌乱和心虚。
怎么办,她心慌慌的不敢答应,但是又没有合适的拒绝理由。
[我可能有作品需要完成,改天吧]娜娜稍微搪塞道。
[是吗?]
[嗯。]
娜娜说完就把手机塞衣兜里再不看一眼,快步走向河边。
波河的潺潺流水总是那么平静,时不时有三五只野鸭在洞桥下嬉戏。
步行在河道边微风阵阵,很是静谧。
娜娜眼看两岸的草木郁郁葱葱,心情也舒朗起来,回到公寓楼下时,一个戴着报童帽的灰色身影伫立在建筑物旁。
娜娜猛地停顿,隔着步道望向那似曾相识的高大身影,他穿着薄款长外套,内搭衬衫和背带,小卷发慵懒的配了顶灰帽,系着一条复古的长领巾,风度翩翩的靠在路灯旁。
"娜娜。"马可看到了娜娜,他朝她微微一笑,剑眉朗目很是动人心弦。
"……你怎么在这。"娜娜有些被抓包的窘迫,不太甘愿的走了过去。
"来邀请你。"他爽朗的笑道,露出可爱的酒窝。
"你那天回去后没有跟奶奶说什么吧。"娜娜狐疑的抬起头,看向他棱角分明的俊脸。
"没有,我发誓,什么都没说。"他眼含笑意,耸了耸肩。
"那奶奶为什么忽然邀请我。"娜娜犹疑地继续追问。
"Boh(不知道),大概是跟我一样,想你了。"说着,他俯身,贴着娜娜的脸颊亲了一下。
"……"娜娜看着他俊俏的脸蛋,实在也撒不出什么气来,只能无奈的说道。"好吧,那我上楼放了画袋就过去。"
不多时,当娜娜再次从楼道出来,看到马可停驻在步道上。
他的背影有些清冷,河风不时的拂动他深褐色的发丝,深邃的双眸正专注的望向圣母圆顶大教堂,大教堂面前伫立着一座圣母玛利亚塑像,那座莹白色的大理石塑像在河的对岸都清晰可见。
"Marco。"娜娜一声呼唤将他从神游的状态拉回来。
"Si,ci sono(我在)"马可看到娜娜的瞬间就如同冰山消融般温柔和煦。
"你没事吧。"娜娜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具体说不太上来。
"我没事。"他笑着,牵起娜娜的手,放到自己的衣兜里,一路紧握着。
"我周末跟露娜要去一趟佛罗伦萨。"娜娜跟他肩并肩的走在步道上,交代了一下即将开始的旅程。
"好,我知道了。"他颌首回应。
"娜娜,你还记得维也纳的时候我问你八月有没有空吗。"他抬头看了看对岸的灯火,以及河水的倒影。
"Mi ricordo。(我记得)"娜娜的视线落在他的侧脸上,他长长的睫毛覆在湛蓝的眼睛上,白净的脸庞上有河对岸映过来的灯火,煞是好看。
"奶奶想回趟波兰的老家,我们一起吧。"马可说着,低头看娜娜的反应。
"奶奶回老家……你要带上我吗?"娜娜有些吃惊。
"当然。"马可轻飘飘的应道,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为什么?"娜娜扭头追问,眼中满是疑惑。
"Amore(亲爱的)。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马可笑了笑,点了点娜娜的鼻翼。
"Ho promesso……(我承诺过)"娜娜想起了陪他拆石膏那天的承诺。
"我说过,我们会有未来的。"马可笑语盈盈的说道。
"……"娜娜有些感动,她的这种感动夹杂着对他的情感,也有对于他们这些有信仰的人,重视自己所许下的承诺的尊重。
娜娜忽然觉得欧洲很古典,是从民风民俗到建筑生活习惯全方位的古典,它不同于英美的快时尚和快餐文化,这片大陆的人们总是遵循着古老的传统行事。
很慢,很慢,但是慢,并不意味着不好,他们只是保持着自己的步调,遵循着传统的习惯生活和度过自己的人生。
*
来到奶奶的家,刚进门,娜娜就收到了瓦伦蒂娜老太太的拥抱,老太太许久没见娜娜,又是亲又是抱的,对她疼的像亲孙女似的。
"奶奶,因为邀约太突然我没准备,这是附近超市买的红酒。"娜娜将临时补买的酒递上。
"没关系,人来了就好了。"老太太笑道,赶紧招呼他们一并坐在了客厅。
灶台上还在忙碌,烤箱里也在烤着东西,娜娜和马可刚在沙发坐下,奶奶就忙不迭的回到了岛台边。
"有什么要帮忙的吗?"娜娜不好意干坐着,便主动询问道。
"没事,今天很简单,是家常菜。"马可靠在沙发背垫上,撑着脑袋看向娜娜,他脱了外套和帽子,穿着背带长裤,那副慵懒的模样,倒像是个上世纪的公子哥。
"真的不用帮忙吗?"娜娜疑问道,一双大眼睛圆碌碌的,整个人都有些拘谨了起来。
"不用,主菜是Lasagna(千层面),点心是我做的Tiramisu(提拉米苏)。"他说到提拉米苏的时候似笑非笑,有一点玩味。
"……"娜娜抓了抓裙摆,她知道提拉米苏的意思。
Tirami是拉我一把的意思,su表示方位向上,因为这道甜点起源于战时,所以也有引人向上的抗争意义,如果是男女之间,那就是将我一并带走的示爱。
"我发现,你真的很会说情话。"娜娜睁着乌黑的眼睛看着他说道。
"哪句?"他托腮笑道。
"很多句。"娜娜看他玩世不恭的样子,真的很像老电影中的花花公子。
"我不记得了,你可以复述一下,我想一想。"他勾起嘴角,碧蓝的双眸仿佛要勾魂摄魄。
"……我不复述了。"娜娜说不出口肉麻话,她扭头跑去灶台给奶奶端盘子去了。
马可坐在原地,抿唇轻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