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村子里到处可见来来往往运粮的板车,偶尔还能看见背着小背篓的幼童,朝气蓬勃的,背篓里装着满满当当的稻穗。
错身而过,余留一股淡淡的稻香。
每年这时,打谷场便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幼童们穿梭于谷垛之间,玩闹嬉戏,一张张汗涔涔的小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大哥,前面那位大哥!”
宋廉正在村道上溜达,见左右没人,便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位衣裙艳丽的妇人被人搀下马车,喜气洋洋地朝自己走来,“敢问大哥,这里是观溪村没错吧?”
宋廉点点头。妇人又道:“那便是了,妾身赵红娘,从武安城来,想跟您打听一下,石锋石郎君家在哪个方向?”
石锋,这个名字在村里并不陌生,他家是今年最早一批盖房的人家,身上永远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宋廉没少在家听宋玉盘他们提及。他指着前方一个路口,“那边左拐进去,右手第三家,院中有棵枣树的那户便是。”
“得嘞,谢了大哥!”
宋廉心想不愧是做媒婆的,嘴皮子就是利索,这一口一个“大哥”叫的。他笑了笑,转身才迈出两步,却被那清脆的嗓音再次唤住,“那个大哥,再劳您点时间,差点忘问了,那石俊家又怎么走啊?”
宋廉乐了,“好找得很,石锋家隔壁就是,他俩人堂兄弟。”
“哈哈,这还巧了,女方家恰好也是双姝并蒂,这怕不是月老红线,早已相牵?”妇人不觉间大笑了起来,“那行,这回真没事了,您忙着。”
说完,她笑盈盈地上了马车。
见人走远,宋廉便笑着继续溜达,嘴里也不时地溢出两句小曲。
“里正,溜达呐!”
宋廉这会儿正好走到一户院前,循声朝院内望去,只见院中的老人笑眯眯地放下了手中活计,“闲来无事,随处走走,老哥哥,近来身体可好啊?”
“好,好着呢!”老人边走边苦笑道:“您看,这今年家里的田地又劳烦了你们,我真的……”
“嗐,别说那话。”宋廉轻轻一挥手,转开了话题,“这几日,也没顾上蔬蓏园,近日蔬菜长势如何?可有遇到什么难处?”
“好得不得了哩!”
说起这事,老人脸上的笑意登时添上了几分浓浓的喜气,“依了溪哥儿的提议,我们特意上上游引了一股泉水下来,不用担水,省事多了。这泉水滋养出的菜,就是比一般得清甜好吃,你说咱们以前怎就没想到呢,到底还得是他们年轻人啊……
“这不,昨日又过来了两家,大伙儿正商量着下次集会,与您说说再开垦几垄呢。”
自打年代札记扬名之后,清鲜甜糯的时蔬也渐渐打出了独有的名号,引得众多食肆纷纷慕名而来,希望能与观溪村达成长期的合作。
能多一份进项,村民们自然开心,可目前几家所种植的作物根本无法满足那么庞大的需求。而最为重要的还是,这或许会影响到陈溪胡木那边的生意……
几人你望望我,我瞧瞧你,最终还是咬牙婉拒了。
知晓此事后,陈溪心中五味杂陈。他特意寻了趟宋廉,希望村民们无需顾忌,只是一点,那便是无论送往哪家,务必要保证菜品质量,保住观溪村这份来之不易的口碑。
为此,宋廉想出个法子,他组建了一个集社,凡是有意愿的村民皆可登记入社。然后从村中划了一处光照充足、排水良好的肥沃地块,以供社员们统一种植蔬菜瓜果。
又从中挑选了几名经验丰富的耆老,严格把控每一道环节,并且负责监督后期的收益分配,以确保每一份收益都能公正透明。
前期投入则由集社承担,不过后期的收益将会保留一小部分作为集社社费,用于蔬蓏园的发展、设施改善以及应对不可预见的风险。而余下的大部分则会按照社员们在种植、管理、销售等各处环节中的实际劳动来进行分配。
如此一来,村中的老弱妇孺便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上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
团子来食肆营业已有好些日了,期间收获了不少关注与赞美,这让它感到无比享受,丝毫不吝啬地展现着自己那宛若云絮般的柔美身姿。
相较之下,小花就显得羞怯了许多,饶是如此,也依然吸引了不少目光。
目睹着一波接一波的食客,胡木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不住地向陈溪表功自己的决策有多英明。
然而,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要发生了。
耳畔那原本零散的赞叹,忽然间汇聚成了一股震撼人心的浪潮!只见,团子的一根尾羽,不知怎的脱离了那华丽的尾屏,在空中翩翩起舞,轻盈落地。
团子一愣,落在了旁边。看着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尾羽,又扭头看看自己的尾巴,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蓦然涌上心头。
陈溪连忙上前将它抱起,并顺势拾起了那根尾羽。安慰的话语尚未出口,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便已兴冲冲地来到了跟前,“陈老板,这根尾羽可否卖我,我愿出价二两银子,不知您意下如何?”
紧接着,另一道声音跟着响起,“在下愿出五两,不知陈老板可否割爱?”
“我出十两!!陈老板,我可是你们家老客了,你高低得卖我这个面子。”这根尾羽洁白纤长,与他新入的青柚长颈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绝配,他无论如何都要将其收入囊中。
“哎,我说顾老板,这话可就不对了,这买卖最讲究的便是公平公正,岂能偏颇?再者说,若按您这意思,我还从开业起就来吃了呢。”男子说完转向陈溪,拱了拱手,“陈老板,在下愿出二十两,您考虑考虑!”
……
眼见二楼阁子里的食客也纷纷探出了身子,报价更是一路水涨船高,胡木的心也随之越跳越快,他不停地朝陈溪使着眼色,无声地催促着什么。
陈溪权衡之后,将尾羽交给了胡木。
胡木手捧尾羽走到食肆中央,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的表演。
没有华丽的语言技巧,也没有生动细腻的渲染描绘,一场生涩且直接的拍卖徐徐展开……
团子的小豆眼都快要瞪出来了!!!
它目瞪口呆地望着胡木在那儿卖力推销自己的羽毛,而抱着自己的陈溪竟然毫无阻拦之意。过了许久,它才开始挣扎起来,一头扎进了元宝怀中,仿佛才从这场震惊中回过神来。
之后,它便窝在了柜台后的角落,直至打烊也没有再给那两人一个正脸。
回去的路上,团子委屈巴巴地蜷在宋玉盘的怀中啾啾叫着,仿佛在向他告状。
宋玉盘一脸茫然,疑惑地望向陈溪。于是,陈溪便将白日里的事与他们说了一遍,说着说着,自己竟莫名心虚了起来。
然而,众人的关注点显然并不在此。
“一根尾羽,六十八两?真的假的!?”
“可不是么,我们都惊呆了!”见他们问起,胡木顿时来了劲,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人震撼的瞬间,“你们是没见着当时那场面,啧啧啧,真真是惊心动魄,一度差点失控呢。若不是后来吕县尉来了,他们不敢再喧哗,我估摸着,还得往上加。”
胡木说完怕他们不信,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陈溪问他是不是。
陈溪连连称是,“确实没想到,只可惜事发突然,否则若以锦盒红绸相衬好好筹划一番,过百两,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宋玉盘笑道:“不错,越来越有经商头脑了。”
陈溪也不谦虚,“多谢夸奖!”
*
翌日,胡木照常出现在了东屋。
团子如临大敌,死死攫着自己的小窝不放,态度显而易见。
胡木不甘,又将希望寄托到了小花身上。小花倒是好哄,只是它更喜欢和团子待在一起。锐利的小眼神在团子与胡木之间游移片刻,最终它还是扭过了身子,拿屁股对着胡木。
陈溪今日没与胡木一起,如今食肆的生意蒸蒸日上,有元宝与胡木在,他决定偶尔去次即可。相较做生意,他还是更钟爱描龙绣凤。
陈溪专注三异绣已历时良久,由于自信在双面绣的造诣上已是炉火纯青,因而便想寻求突破。
三异绣虽难度颇高,却也并非是做不到,不过是需要绣上两遍,费心费神罢了。
他发现,绣制时只需将落针与回针紧密衔接,同时藏好线头与针脚,注意丝缕走向,如此便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异形、异针、异色,使得两面图案相互映衬,却又各自独立。
顾掌柜得知此事,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对于这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他深知如若出世,无论对于陈溪还是妙珍坊,乃至整个红南国,都将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壮举!
震惊之余,他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绝对的支持。
只是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溪月”的断货,还是让他小小的忧虑了一波。
何伍购置的砖瓦很快便运来了,堆了好几日,特意等到农忙之后才开始动工。
今年,村里的气氛似乎格外高涨,年轻力壮的有了活计不说,便是那年迈体弱的村民也靠着蔬蓏园有了一份稳定收入,这让他们怎能不喜?
赵景明陪着齐宁之游遍了整个武安城,还特意上观溪村逗留了数日,齐宁之也顺理成章地被两小只的魅力所深深折服。
期间,他不禁对宋玉树这位当今亚元产生了好感,尤其看了他的文章策论之后,对其更是赞赏有加,当即邀请宋玉树届时与他们结伴同行。
此举正好随了宋玉盘的意,可当事人宋玉树却显得有些纠结。他本打算年后再上京的,可他对齐宁之所提及的种种思想很是向往,又得知可以结识京中当代的儒学大家,他便更心动了。
可一想到不能与家人一同过年,整个人便又蔫了下来。
颂氏也很不舍,但她知道赵景明与齐宁之的身份定不一般,这个机会实属难得。一番劝慰后,宋玉树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一晃又是数日。
这日清晨,一匹快马跑进了村庄,顺着村民的指引来到宋家。
那人翻身下马,整了整衣衫,站定后朝着刚从饭桌下来的宋玉盘拱手一礼,“拜见侯爷,奉主子之命,特来邀您与陈郎君过府一叙。”
宋玉盘点点头,“烦请转告一声,我二人随后就到。”
陈溪也没多想,只以为齐宁之又觅得了什么新奇之物。回想起上次,他滔滔不绝地赞美着自己从妙珍坊新购得的紫檀摆件,言辞之间,连带着将“溪月公子”也夸了个天花乱坠,臊得陈溪俊脸通红。
牵着玉墨,二人如约来到了赵景明的住处。
赵景明对齐宁之可谓是相当重视,尽管只是小住,可他依然将屋子按照齐宁之的喜好里里外外布置了一番。随行的除了护卫、府医、竟连花匠与厨子也一并带上了。
几人品茗闲聊了几句,赵景明便提出出去逛逛,唤人去备了马车。
不多时,一辆朱轮华盖车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赵景明率先登车,随即伸手相扶。车厢内软垫铺地,轻烟袅袅,布置得相当舒适雅致。
随着马车的缓缓启动,外界的喧嚣也渐渐传入耳中。
待远离尘嚣,耳畔再次恢复宁静,马车也已停驻在了一座朱门大院前。
宋玉盘识得这里,偶然间路过几次,皆因那气势恢宏的大门不由得多看上几眼。这座大院地处雍园街道,过一座桥便是梅园街,距梅园酒店不过二里地,可谓是真真的寸土寸金。
这时,赵景明身侧的随从前去叩门。
门被打开,一名男子小跑出来,“爷,公子!”
随后男子看向宋玉盘与陈溪,又是一揖,“小的见过侯爷,陈郎君。府内一切皆已安置妥当,均按爷的吩咐,选用了最上乘的家具摆件,恭请侯爷移步看看是否合意。如有不妥之处,小的即刻修正,以臻完善。”
宋玉盘与陈溪对视了一眼,心下暗自吃惊,面对赵景明那谐谑的神情,不太敢深想其中含义。
“不是……我想得那个意思吧?”他试探着开口。
“你以为,就宣个旨的事,值得我大老远跑一趟?”赵景明斜着他,带上调侃的语气又道:“话说你给杜公公塞了什么好处?那么帮你说话?那真可谓字字玑珠,句句谆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住的茅草屋呢,还是随时会塌的那种。”
宋玉盘笑着摇了摇头。
“别听他的,”齐宁之毫不犹豫地戳穿了自家夫婿。
“圣上早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