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肉撕裂的脆响骤然于耳畔炸开,拖着叫人牙根发酸的尾音,单听一耳朵,鸡皮疙瘩便要炸了满身。
琉璃般的血珠陡然泼开,好似朝天撒了捧艳红的花瓣,滴滴答答坠了满地。
血腥气冲天而起,直顶得谢行尘连连倒退几步,蹙眉将口鼻埋进了臂弯之中。
直叫人寒毛倒竖的撕裂声响持续片刻,终于止了,却见一层人皮从头到脚脱落了下来,活似个软趴趴的面片般,自破碎的衣衫中滑了出来。
那人皮只剥了半张,后背上的半张皮仍旧附于骨肉之上,整个尸首一半红一半白,滑稽中又带了几分惊悚。
尸首心口的花被牵连到,颤巍巍抖了抖,同脱落于地的半张皮拉扯片刻,最终坚持不得,被扯掉了整片的花瓣花蕊,徒留一节光秃秃的杆留在心口之上。
脱落的人皮塌在地上,眼口之处留了三个不甚规矩的圆洞,它似是甚为讨厌脑门上那道符箓般,整张皮倏然一颤,“噗”一声,攸地把符箓甩了出去。
活似啐了口唾沫一般。
谢行尘:“……”
尚不等他自乾坤袋中掏出一大把符箓,好好叫那人皮领教一下符法门的真谛,人皮便好似察觉到他心怀歹意一般,整张皮猝然一抖,顷刻间缩水般攸地蠕动塌缩,缩到最后,竟化作了不及巴掌大、活似个纸片小人的东西。
缩成块点心大小,那“纸片小人”仍不老实,将将缩小,便恍若深吸了口气般忽地一挺肚子。
随着它这一吸,整具尸首之上模糊的血肉,并着喷洒于地席上的血斑一道,竟猝然有了生命般向“纸片小人”流淌而去!
翻腾的血水恍若掀起层腥潮的血浪,滚着余下是死皮烂肉,顷刻间被吸入了“纸片小人”的肚子里。
血浪一走一过,只余一具嶙峋枯骨挂着几分残存血色,安安静静躺在了地席之上。胸前还竖了根光秃秃的花茎,乌黑发丝半点根须已然深入扎入骨髓。
“纸皮小人”吹起般一涨,而后打了个饱嗝般小肚皮一挺,复又塌成了薄薄一片,只是颜色相较先前红润了几分。
“……”
谢行尘抽了抽眉梢,心中哑然。
这是个什么东西???
默然片刻,他仍旧立在同“纸片小人”几步远的地方,没急着上前,怕这“纸片小人”死皮赖脸的也糊他脸上,二话不说把他也吸个一干二净。
同“纸片小人”四目相对,相对无言,只见小人皮似是已然吃饱喝足,没了再作妖的迹象,躺在地上堪称乖巧。
谢行尘紧紧盯着它,却倏然蹙起了眉心。
吸食血肉?
这是个法器?
若是法器可有够邪门的,瞧这样似是法器主人以血肉为祭所绑来的,且并非身死契消,而是直至他误打误撞横插一刀,惹得这东西掉下来,才将血肉吸食去了。
各种猜测于脑海中翻涌,保险起见,他未曾直接伸手去碰,而是又拽出那柄黑漆漆的匕首来,俯身以刃尖一铲一挑,将“纸片小人”勾到了刃上。
“纸片小人”软趴趴挂在刃面之上,好似动作略微一大,便要一阵风刮跑了似得。
“嘿,吃饱了?小家伙?”谢行尘晃晃匕首,垂眼看着那层小小人皮,忽地笑了起来,旁若无人地自说自话起来。
一面说着,他还一面琢磨起如何寻个活物,好叫他拿“纸片小人”试试。
只是尚不等寻思出个法子,身侧雾气忽地一扰,流霭拢着个人形划过,谢行尘攸地一抬头,抬眼便看到另一个“谢行尘”站在了自己身边。
“……”
“你……”那个“谢行尘”微微眯了眯眼,一个字还没说完,就见半跪于一具骨头架子之前的谢行尘腕子一抖,一道黑影直击自己面门而来。
“啪!”
一个软趴趴透着些许腥气的东西重重拍在了它的脸上。
“雾中人”:……
被劈头盖脸来了一下,拖着火符的“雾中人”本能翻手,对着火符猛然一拍,大团的火焰猝然暴起,火蛇般铺天盖地直奔谢行尘而来!
火舌裹了团燥风,“雾中人”脸上软趴趴的东西再挂不住,呲溜一下便滑落下来,也不知掉到何处去了。
没了阻碍,“雾中人”终于“得见天日”,只是它将将掀起眼皮,耳畔风声一响,攸然便被一道符箓重重拍在了脑门之上。
轻飘飘一道咒文诵出,紧接着边上一道爆炸声贴耳传来。
符箓陡然兜头一炸,“雾中人”顷刻间粉身碎骨,坍成了满地的雾气。
雾气翻腾了片刻,又恢复如常。
谢行尘立在原处,垂眼望着雾气消散之处,却缓缓蹙起了眉头。
若是他没看错,刚刚那个“雾中人”腕子上,也系了条同他一样的红线。
凝目垂望半晌,他终是摇了摇头,将难言的吊诡之感压在心底,托着火符走了两步,复又拿匕首将掉在地上的“纸片小人”挑了起来。
“……可惜呐。”颠了颠手中挂着“纸片小人”的匕首,谢行尘略有些夸张的摆了副惋惜之情,一面咂了两下嘴,一面晃晃悠悠没个正形地接着沿红线走了过去。
一走起来,过分潮湿的雾气便笼了他一脸,一呼一吸间尽是股难闻的水腥味,还掺了些陈腐之气。谢行尘被呛得难受,却腾不出手来,只得皱着鼻子强忍着。好在他此行也算运气颇佳,没走几步,便听几道清亮的声响于眼前一片浑黑之中传了出来。
“诶!点起来了点起来了!”
“……又熄了!”
甚是熟悉的声音传来,谢行尘眉梢一挑,托着火符径直走了过去。
朦朦一片火光受雾气阻着,照不出多远,直至他紧走几步行至近前,才终于将安十七和温小花一并笼入了暖光之中。
“你可算来了!”眼前忽地一亮,温小花猝然抬头,一看到谢行尘登时喜上眉梢。
借着火光,谢行尘垂眼便瞧见了温小花和安十七手中,各自握着只熄了的火折子。
想来是此地潮气太重,三人又呆了这般久,火折子早给潮气浸透了,怎么吹都吹不着了。
“亏着你还有这么个符箓呐。”终于照到了亮,温小花再也无心同火折子斗智斗勇,长出了一口气,随手便是一抛。
火折子无端得了个卸磨杀驴,“啪嗒”一下裹着满身冤屈摔在了地上。
安十七倒没急着扔,而是一瞥眼视线便落在了谢行尘端着的匕首之上。
她略一挑眉,对着那个“纸皮小人”扬了扬下吧,颇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这是怎得又弄了个皮偶来?”
皮偶?
谢行尘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倏然一动。
单听这名字,莫非是什么傀偶一类的法器?
那……傀偶和其主人,又分别为谁呢?
那个判官当真扮演了个主人的角色么?
亦或者,那个判官才是真正的傀偶。
心头瞬间涌上了大团的疑问,他心头一沉,嘴上倒是不老实,没事人般开玩笑道:“路遇它吃人血肉,自当斩妖除魔,顺手收服一下。”
话音未落,他又抬了眼,盯着温小花和安十七,略带些意味深长地笑道:“只是皮偶都脱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咒到此物之主身上。”
“……”
他这话说得叫人摸不着头脑,温小花和安十七自是满脸的莫名其妙。温小花直接“啊?”了一声,而后朝他腕子扫了一眼,看着那根红线挠头道:“你叫雾里的那些鬼东西夺舍了?”
“不应该啊……”她瞅着那根红线嘟嘟囔囔,“这不还连着线么?这可是……”
她最后一个“是”字还没说到一半,身侧的雾气忽而一扰,一个“谢行尘”走了过来。
而那个“谢行尘”腕子上,明晃晃系了一根红线。
“……”
温小花瞠目结舌。
谢行尘很不客气地偏头噗嗤一下乐了出来。
另一位“谢行尘”左左右右扫了一圈,也笑了起来,他一转眼珠睨向谢行尘,笑道:“这算什么?鸠占鹊巢?”
谢行尘学着它的语调,也笑道:“这算什么?恶人先告状?”
温小花:“……”
安十七:“……”
这算什么?一拍即合,自娱自乐?
这位心大如斗的祖宗怎么还能把脑子有病传给“雾中人”去???
眼见着这两位祖宗当场扯起闲淡来,好似马上都能自夹枪带棒聊成莫逆之交相见恨晚,温小花赶忙出言打住。
“停停停!”她分开双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两个谢行尘倏然止住了话头,一并转眼望向她。
“……你们要不打一架吧。”思忖半晌,她最终面带难言地提议道。
谢行尘却一摊手,向她展示了下自己满满当当的两只手,而后摆出副楚楚可怜地样子,道:“还望温姑娘相助。”
“……”
“这可是你说的。”
温小花被他那副样子搞的发毛,呲了呲嘴,脸上写满了大大的嫌弃。
似是当真被两个谢行尘整得头大,她说到做到,缓缓抬了手,指尖似是捻了根东西。
隔过扰人的雾气,细看之下,那竟是根极细的发丝。
发丝垂在指尖,被雾气扰得晃晃悠悠,温小花视线于一个谢行尘移至另一个“谢行尘”身上,忽地笑了起来,盯着他们二人,一字一顿,道: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紧接着,她攸地一捻发丝,发丝随之猝然一转,竟瞬间变了样子,恍若一根花枝倏然抽条出新芽,又悄然绽开花苞,开了个春色满园。
短短一息之间,一根细发竟攸地变作了朵白色的小花,悄然于温小花手中绽开花瓣,重瓣如卵,白得恍若落不下一丝杂尘。
而这朵花开发之时,谢行尘猝然心尖一颤。
尚不等他反应过来,刚刚绽放的花竟瞬间走至了生命尽头,霎然于温小花手中枯萎衰败,荼白的花瓣攸地缩做了一团枯槁的灰黄。
就在这朵花枯萎的同时,谢行尘周身猛地一抖。
一瞬间,他只觉好似一个大掌紧紧抓住自己那颗跳动的心脏,尖利的指尖猝然扎入心尖之中,剜了团血肉模糊。
剧烈的疼痛感霎时于脑海中爆开,他猛抽了口气,被疼痛压得直不起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自喉间挤出丝丝缕缕的气音,手上卸了力,皮偶与匕首也叮叮当当砸落在了地上。
而另一旁的“谢行尘”见他这样,倏然弯起眉眼,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只是他一个笑将将挂起,眼前忽地寒光一闪。
一柄长刀裹着罡风乍然掠起,直奔“谢行尘”的脖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