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进入南域已经好几天了，绿雾森林的瘴气兜头罩在他的身上，茫茫一片，伸手都好似梦里的景观，时常叫人想要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还处在现实。

这里太大了，枝叶繁密得好似想要挤占每一寸多余的空间，不给其他的生物留下活路，没走两步就能迷失方向。

他将自己的一团三昧真火凝成薄薄的屏障，遮在自己的鼻子前。

随着一步步深入，四处乱走的虫蛇渐渐稀少，他手持羽刃，一把隔开挡路的藤条，一道三昧真火轰了出去，就撞见了这几天第一头进攻他的大型妖兽。

嘶——

这条巨蟒足足有三个他那么大，扬起三颗硕大头颅的时候叫人压力倍增，光是看到这般嗜血的眼神，就能让人浑身一震。

但决明没有在原地呆愣停留，一个起身，他展开九尺长的双翼，在空中搅起混沌的旋风，将风刃化为实体。

紧接着，他将心一横，羽刃就直往巨蟒一颗头颅的双眼插去。

噗嗤一声，巨蟒中间那颗头颅应声而倒。

另外两颗脑袋通红的深渊巨口没有丝毫迟缓，呈两面夹击猛地向他咬来，四颗滴着血的毒牙嗞出血雾，将决明牢牢包裹住。

在偌大的森林中，这里犹如跳动着一颗通红的心脏。

他眼神一肃，周围的护体结界骤缩，手中一颗火球推到左边巨蟒的口中，砰地一声炸开。

另外一颗脑袋追来，却在碰到决明身体之前就已经被拉开了好几里地。

三昧真火迅速化成一把等身大小的弓箭，往后一拉，就直直朝巨蟒射了过去，一路毫无阻碍，火烧火燎，火箭所经过的地方草木焚烧殆尽，破开了绿幕的厚障，直直扎入巨蟒的脑袋。

嘣——

硕大的身体翻身倒地的动静惊起了一众鸟兽飞起。

还没结束，决明一咬牙，再次裹挟着狂风飞了过去，手中的爆裂火球很快成型，犹如泄愤一般，直往那仍在挣扎的巨蟒轰去，一路火花带闪电，携带着上古神兽引以为傲的雷霆之力。

热浪崩起，一时间卷席了数十里。

打斗的轰鸣消失，周遭的瘴气都散去了许多，竟然罕见地显露出这座原始森林的清丽来。

他原地扫视一圈周围，忽然眼神一亮，蓦地转过身，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真不错呢，我们家小决明。”

决明立马振翅飞奔过来，眼中的欣喜外溢。

他一把搂住了渔之：“你能看见了吗？”

“嗯？怎么就抱上来了？”渔之却往后挪了挪脑袋，揶揄道，“万一我是假的呢？这座森林这么危险，连团队相伴都有可能自相残杀，你这样毫无防备，被暗算了怎么办？”

决明却开朗一笑：“我不会认错你。”

渔之几乎要被这个笑容晃闪了眼，抬了抬下巴：“这么自信？”

“当然，”决明道，“若是妖物，这时候早就被我那一波三昧真火轰走了，而你，”他将额头轻轻贴下来，“你会循着火光找到我。”

渔之无奈地笑笑，点了点他的脑袋，又伸出了另一只手臂来。

“我的眼睛其实没好，”她说，“这具身体不过是云天南借用共鸣法器捏出的分身罢了，相当于一缕神识，眼睛尚未被蒙蔽，但神魂还不太稳，你刚刚那一波三昧真火凶成那样，我都快被你烧着了。”

决明皱了皱眉头，很会找重点：“这么说，那你的分身会跟云天南有所感应吗？”

“你想什么呢？”渔之横眉一压，洋怒道，“用的是我的一缕神识，不过是借用了他的影术罢了！”

决明笑笑，还是迟疑地开口：“其实，你的神识也得休养，这样跟来太草率了。”

“那你一声不吭就自己走了就不草率？”渔之斜眼看他，“要不是我看你刚刚击杀了那头蟒蛇，我还不知道呢，平时看你温温柔柔的，一到打架的时候这么狠。”

“我……你不喜欢吗？”

渔之自知说错话，忙哄：“喜欢，当然喜欢。”

当天晚上，二人找到僻静处休息。

渔之拗不过决明，哪怕反复强调自己来之前被林大人强行摁着休息了两三天，神识已经恢复了大半，她还是被要求前半夜必须睡觉，让决明来守夜。

第二天她坚持轮换过来，因为一旦睡着了，她后半夜就醒不过来。

决明笑着从背后搂住她，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很快就这么安静地睡着了。

绿雾森林里的晨曦比城里要早一些，光影透过层层叠叠的绿雾迷瘴，分成数条光柱射进来，变幻出种种妖异的色彩。

后半夜换决明守夜，渔之醒来的时候刚好就看见这样的景象，她懵了一会儿，马上回过神来。

转头一看，决明已经支起了一个简易的烤架，烤架的长棍上插着两条条肥嫩的草鱼，正在炭火的熏烧下飘着香气滋滋冒油。

她是被饿醒的。

“你来这里深入险境，还自带了野餐的调味料啊。”渔之笑道。

“那当然了，”决明挑眉，“吃得不开心，那活着还有什么可惦记的？”

不愧是被仙山掌门护着长大的决明公子啊。

不得不说，林玉期给的雪域法阵非常适合冒险，只需灌注少量灵气就能如铜墙铁壁一般的防护场域很好用，在这样的野外，相当于随身的一个小屋子。

这两天都是一夜无事，他们已经越来越靠近森林深处了。

可惜烤鱼的香味不但能勾走渔之的馋虫，还能勾来妖怪，早餐刚吃一半，灵珠就亮起了红光，二人同时抬头。

“有妖物入侵。”决明道。

古怪的是，对方并未现身。

“这东西非常谨慎，看来灵智挺全。”渔之勾了勾灵珠，拢进自己的手心，随后几个手势变换，激活了周遭的防护机关。

决明回头叹了口气：“看来这宝物，在你手里比在我手里更有价值。”

“呃……”

西南方向传来响动，决明数把羽刀瞬间飞了过去，却直直穿过那一片空气，没有碰到任何阻碍。

他皱了皱眉，将神识外放出去横扫了一圈，却一无所获，忽然脚踝一紧，一条手臂粗的长链缠上了他的双腿。

他急忙化形出翅膀，就在这一刹那，又有一条锁链从另一个方向袭来，直往他翅根的方向勾去。

卑鄙！

决明的眼神一沉，趁那长链未能近身，一个转身就扇着翅膀将手中火球打了出去，顷刻间将长链融化殆尽。

他脚下的长链经他这么一转，彻底缠了上去，但没等他进行下一步动作，渔之的长剑就砍了过来，一把砍碎了那长链。

“正北方，外面三步的距离。”渔之喊。

他不知道渔之是怎么判断得这么精准，但是听到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径直就面朝前方掠去。

机关法阵打出那妖物原型的时候，决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差点咬碎了后槽牙，忽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狠劲，一脚就将它蹬进了法阵里，随后立马飞奔回来挡在渔之面前，临时改变了原本计划好的打法。

“我来，你不许看他！”他吼道。

渔之眨巴了一下眼。

就见决明气势汹汹地再次冲了上去，机关也不用，几个巴掌连火带烧地就把那妖物脸朝下掼进了泥地里，挣扎了半天也没能爬出来。

不应该啊，渔之想，就算那人有幻术瞳术，决明要跟她说的应该是“不要看”而不是“不许看”吧！

有什么不能看的？

渔之的逆鳞在这种时候异常地坚固，越是说不行的东西，就越是要高高翘起。

她趁决明不注意偷偷探出头瞄了一眼，眉毛一扬，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那野牛精虽然心智比别的妖物多一窍，但是行事作风还保留着南域森林的原始传统，浑身只披了一件敞开的外袍，外袍之下景色一片大好。

条件不错啊，去掉头的话，确实各个零部件都挺优越的，渔之中肯地评价道。

决明不知道怎么就发现了渔之这个动作，更气了，扭过头又开始暴揍野牛精，那野牛精才喘过气来，被他一踹又栽回了泥里。

决明衣袂纷飞间发梢的红色格外显眼，一时间，渔之竟分不清这两只到底是谁才是妖道。

那野牛精似乎是彻底被打服了，看到决明抬手，脑袋就缩了回去。

“别……”他抱头痛哭道，“求你了……别打了呜呜呜呜……你们是人间的修士吧？来找什么……我可以帮你们啊……”

决明忽然停了手。

“把袍子裹好。”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野牛精畏畏缩缩地朝渔之丢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还看！”

渔之头一回见识这样的决明，比方才看他击杀三头巨蟒还要新奇，笑得嘴角怎么都合不上。

“这位牛大哥，”她趁决明没回头，赶紧装模作样地走上前，替决明把没什么用的礼数捡起来，问道，“你听过玄黄石隨吗？”

那野牛精光是有一副精壮的身材，对于人脸的审美却还停留在猛兽的范畴，估计化形的时候是怎么凶神恶煞怎么来，应该没想到瞧上去人畜无害的决明下手这么黑，此时的畏缩模样配上这么一副尊容实在是一言难尽。

但他显然没想那么多，一时间如获新生：“多谢真人！多谢真人饶命！玄黄石隨是吧，有的是！我带你们去！”

渔之与决明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还真别说，这大哥命硬，拖着一副瘸了腿的残破身子，愣是还能起来带路。

“说到这玄黄石隨，两位真人真是找对人了！”野牛精将外袍裹得死紧，一路谄媚，“咱们南域就属我们野牛一族条件优越，吃苦耐劳，在哪都吃香，所以消息也多！嘿嘿，喏，就是这儿了！”

他把渔之和决明二人带到一个峡谷面前。

峡谷山壁上只有一条吊绳，谷中瘴气凝滞不散，一眼无法望见下方，阴气极重，不管有没有埋伏，在这样的森林里都是很危险的地方。

“没什么别的事儿的话，我就先告辞了，二位仙人慢慢来啊！”他阳光开朗地拜别的二人，往来时路走去。

渔之忽然回头，长剑破空刺出，一把贯穿了野牛精的身体，最后收回手里。

她看了一眼决明，忽然觉得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怎么？觉得我做得不厚道？”

但决明摇了摇头，温吞道：“你是对的。这野牛精能屈能伸，性子圆滑还熟悉地形，我刚刚打他打得不留情面，他难免不会心有怨恨。”

渔之笑笑：“但比起无头苍蝇一般乱找，我还是选择相信他的话，走吧，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