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下的千丈悬崖也不知有什么玄机,居然厚重到足以遮挡决明的神识,二人看不清谷中的景象,还是决定下去探一探。
“此地瘴气跟上面的毒气不可比,还是吃颗避毒丹为好。”渔之取出朱槿给她的那一兜袋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回去,又拿出了自己炼的那一份,与决明各吃了一粒避毒丹。
但是坐在决明背上往山谷俯身而去的时候,渔之很快就后悔了。
很显然,她对丹药学艺不精,吃下去的避毒丹堪堪卡在嗓子里,半天才消化下去。
等到身体吸收了丹药的威力,两人已经被瘴气迷昏了头,决明飞得摇摇晃晃,险些一头钉在山壁的石刻上。
扑腾间,二人摔落进了湍急的水流里。
渔之呛咳了几口水,蹬了两下,发现自己离岸边不远,她挣扎着游过去,一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身上沾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甲小虫,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就倒竖了起来。
“你别动。”
决明的火焰贴了过来,他的肩膀好像被撞到了,脖颈边的衣服被割破了一块。
“好了。”
他把渔之身上的小虫给烫了下去。
二人抬头,大致描摹了一下这个被瘴气盖在下方的山谷,这里用暗无天日来形容简直再合适不过了,两人福至心灵地想到了同一个人。
难怪渡月的场域看起来那样可怖。
这个地方未免过于闷热了,周遭的空气都如同被沉淀在此地,有如实体一般粘稠,渔之身处其中,恍惚间能看见自己起身时随手拨动的气流。
“水流如此充沛的地方,周围却没有长出一颗草。”决明竖起了浑身的警惕。
渔之抬手打出一道大型听水阵,悬停在水流上方。
水流撞击山壁与岩石的动静并不是特别剧烈,但响声回荡在山谷却显得尤为厚重,仿佛一场严肃的鞭刑,一次次落下天道的审判。
听水阵还未来得及过滤水流的回声辨析出情报,不远处的水面就忽然窜起一只长条形的巨兽。
那黑色水鱼通体漆黑,细细密密的黑色鳞片附着在身上,以横扫眼前所见一切的姿态横冲直撞过来,猛地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牙发出“铮”的一声。
决明急忙托着渔之飞远。
但它似乎本意并非攻击二人,撞过来之后长尾一扫掀起一大片水花,却擦着两人的身体而过。
这时,渔之才终于看清了巨兽身体上的东西。
那才不是什么鳞片,那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虫,掠过眼前时甚至闪烁着足以致命的蓝紫色光晕,和他们在渡月的场域里看见过的腐蚀性蛊虫一模一样。
但她犹豫了一会,斟酌着开口:“它是……黄鳝?”
渔之印象中,所有能被人抓住养在身边的鱼都老实得很,特别是黄鳝,虽然看起来滑溜溜不好抓,但是也鲜少有能够伤人的品种,豁然看见这么大一只,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对自己吃常去海里抓海鲜吃的行为颇有些内疚,此时身体比理智先做出反应,泪水从嘴里逐渐蔓延开来,如果不是刚吃完早餐,她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饿出幻觉了。
两人退到一边,这条大黄鳝感觉已经够糟心了,他们尽量不让自己成为蛊虫的下一个目标。
不过,本以为黄鳝这种没有手脚的生物看起来很容易被蛊虫吞吃干净,但很意外,黄鳝剧烈晃动身体之后,忽然僵直,一整条猛地扎进水中。
周围的河水瞬间染上诡异的桃红色,正当渔之以为它想要撞击某块岩石蹭掉蛊虫的时候,它已经再次仰头腾出水面,身上的蛊虫却变得通体赤红,一个个尽数掉落。
渔之二人躲到一处类似洞穴的山壁背面,远观这场原始的生存大战落幕,屏住呼吸没有动弹。
长到这个体型的黄鳝基本上都已经产生灵智,只要不去惹它一般不会无端遭殃。但奇怪的是,战斗完还气喘吁吁的大黄鳝好像意犹未尽似的,转头又开始搜寻起什么来。
丫的,它不会饿了吧?
“没道理啊,”渔之悄声道,“周围的鱼类尸体不少,它不至于这么挑剔吧,还硬要吃新鲜的。”
决明笑了笑,也凑过来低声道:“不新鲜的海鲜,难道你会爱吃吗?”
扑通一声,渔之脚边的石块掉落,大黄鳝翻转了身子。
跟鱼的眼睛对视特别像和死亡对视,渔之吞了口唾沫,和一条黄鳝比起来,野牛精甚至称得上清秀,更别说它身后那条浑长的鱼尾,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底下那群蛊虫不要命地啃了这么久都没能钻进去。
“跑!”
没等她喊完,决明就振开翅膀抱着她飞了出去。
鱼尾一把拍碎他们藏身的岩壁,失了智一般近身扑上来,巨口追着决明的尾翼,咬下一嘴的白羽。
“靠!”渔之目眦欲裂,忙转身去检查决明有没有被咬到。
“我没事。”决明很快回了一句,随后低头看见渔之抽出了长剑,便凝出了一团火球,配合着她打了回去。
渔之在空中仓促间瞄准了大黄鳝的右眼,手起刀落刺中了它的眼睛。
黄鳝痛得再次翻滚,但仍发了疯一般用长尾扫过,将决明拍进了水里。
决明在水中扑腾,意识到这个峡谷供人生存的空间太窄了,厚厚的瘴气将人埋在这里,他们势必要跟这条大黄鳝争个你死我活。
水中是黄鳝的舒适区,尤其对决明不利,沾水的长翼每一次起飞都犹如托起千斤重的黄泥。
“得把它赶到岸上去!”他喊道。
渔之还紧紧地抓着自己的长剑骑在黄鳝的脑袋上,被身下翻腾的大鱼牵着,时不时就被猛地带进水里扎一下,慌乱间也没忘了恶劣地开怀大笑:“好哇!今天的午餐有着落啦!”
她一把拔出长剑,黄鳝眼眶处喷射出的鲜血飞溅好几里地。
随即轻功跃起用力一砍,那把镇魂刀也摁不住煞气的长剑发出兴奋的震颤,将大黄鳝的半截身体给砍了下来。
黄鳝的尾部被一剑砍落了岸边,而另一截血淋淋的身体则顺着水流哗地冲走了。
诡异的是,那河水却没能吸取鱼头上的血水,而是被不知什么物质染成了妖艳的蓝紫色。
决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闭着气游到岸边,半个身子还在水里,就忙朝那黄鳝的半截尾巴瞪大了眼睛。
他怕这身子还能动弹,大吸一口气就猛吐出嘴里的三昧真火,很快就将那鱼身烤熟。
烤鱼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山谷,却没能再吸引其他的妖兽来了。
决明转头寻找渔之,却发现她已经被鱼肉香勾上前去,最终还是无奈地叹口气。
两人大口咀嚼着黄鳝劲道鲜美的鱼肉,没有注意到远处逐渐覆盖下来的云层。
云层笼罩住了整个山谷水流出入口。
紫色的闪电落下,照亮了山谷尽头静静伫立的一位老者。
直到雨点落下,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搬走鱼肉,找地方躲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渔之咀嚼的动作渐渐放缓,望着雨幕出神。
决明忽然咽了咽口水。
干渴。
无尽的干渴。
他们很想要“吃”点什么,这种干渴将人折磨得燥热,是那种好想要挥起大刀去砍掉一点什么的燥热。
这鱼不对劲。
决明掰下一块鱼肉,刚想要研究,就看见渔之居然举起长刀朝他砍了过来!
他倒吸一口凉气,眼疾手快地闪避,没想到下一剑很快又奔至眼前。
决明只好连连闪避,一路退了好几里地。
渔之的眼神空洞,长剑屡次划破他周遭的空气,将他的几根头发砍断下来。
这黄鳝果然有问题,决明心想。
但是体内的燥热不减,也许是三昧真火的压制作用,让他不至于失去理智,勉强可以克制住体内无来由的邪火,但此时此刻心上人遭此变故,他的神智也岌岌可危。
长剑尚且可以躲,他喷火可是能直接烧死人的。
决明一路被剑风推到他以为的河水尽头,却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刚才烤鱼的地方,好像不论怎么走,都依旧是在原地打转。
怎么回事?
他眼神凛冽,再次转回头来,唤出数片羽翼,将渔之手中的长剑包裹,抬手一拽就把长剑给拔开,钉到离得最近的一块山壁上。
但渔之失去了长剑之后却没有停下,直接龇着大牙猛地扑过来,死死咬住了决明的肩膀。
“啊——”
他痛得泪花都要出来了,被长剑砍到都没有这么难熬,渔之这一口是下了死力气,用浑身上下最坚固的地方攻击人的要害。
肩膀本就受了伤,此时血水渗漏出来,流淌进本就被搅得乌七八糟的衣衫里。得亏他反应得快,才没让她咬断脖子。
他被渔之推倒在地,后背磕在石头上,疼得他不住瑟缩。之前划开的衣料又被她扯烂了,血水一路流淌进前胸,将白花花的胸脯露了出来。
却见渔之对着那撕开的一片怔愣了一会,忽然埋头下去。
决明身体一僵,本以为她连一块好肉都不打算给自己留了,却忽然浑身如同触电一般震颤了一下,惊诧地低头看她。
不是吧!决明心里痛呼。
这个时候发作?
*
远在林府的渔之眉心沁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她禁闭着双眼,嘴里不住地念念有词,将下方的手势死死掐住。
而原本应当安分地待在桌面上的玄镜上白光亮起,把她此时焦躁的表情照得亮堂。
“就这么担心他?”渡月慵懒的声音从镜中传来,“不过是被咬了一下嘛。”
渔之的眉头渐渐舒缓,总算腾出嘴巴来回话,这会儿也没空讲究什么礼数了:“圣女大人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您有过在意的什么人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她轻飘飘道,“我在意你啊。”
“可不敢当,找我有什么事情,说吧。”
渡月轻嗤了一声,好似极不情愿道:“罢了,既然你都提了,又恰好有分身在南域,我还真有件事情要你帮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