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猝不及防被忽然醒过来的渔之拉下了水底，浸入到透心凉的水底，他及时反应了过来，扑腾两下就站稳了身子。

好在这个河水底部不深，堪堪到达腰部，但最麻烦的不是水，而是水里的东西。

底下的这群水蛇几乎是瞬间就聚拢过来，一个个如同地狱恶鬼，张开了獠牙，一个猛扎子就扑向了二人。

他心下一紧，忙将灵珠给翻了出来。

此时的二人就在这么缩在吊脚楼底部，白色光圈下，周围围绕着一圈蠢蠢欲动的水蛇。

但是这种情况非常不利，随着水蛇越来越密集，他们的通道被堵死，巫蛊族人很快就会发现这个地方的蹊跷，在他们的领地上，灵珠撑不了多久。

渔之没有说话，把手掌轻轻放在了水面上，拍出了一段熟悉的节奏。

这是方才那老者用来安抚水蛇的节奏。

周围的水蛇很快安静下来，如同离岸的潮水一般退去。

决明看了她一眼，有些讶异，她只听了一遍就能记住刚才那段节奏，看来她也只是身体被控制，神识还是清醒的。

但是仍有几只眼神格外精亮的水蛇还高昂着头颅，徘徊在两人的不远处，微微吐着信子，似乎还在迟疑，没有离去的意思。

这几只会对生人有警惕心，想必是神智更完善的品种了，决明想。

他双眼咬住那几只水蛇，手掌一翻，灵力渐渐凝成一颗火球，被他托在手里，一步步朝前走去。

有灵智的东西果然怕死。

炙热的三昧真火一靠近，那几条仅剩的水蛇就一头扎进水里，很快就往远处逃去。

“它们走了，”决明淌水回来，牵住渔之的手，“我们也快离开，等那长老打完，说不准又要把我们关进什么地方。”

但渔之却沉默了。

“你相信我吗？”她问。

决明一怔。

“我想留下，替朱槿探一探她小姐姐的下落。”渔之的声音很冷静，“合欢宗这么笃定，一定是查到了什么，而且，这里也有玄黄石隨的消息。”

“相信。”

听见决明毫不犹豫的回答，渔之忍不住笑出了声：“我都还没说要你相信什么呢，你以后说不定被我卖了都得替我数钱。”

但决明只是笑笑。

*

渔之二人混在一堆瓶瓶罐罐中，将灵珠的范围缩小至两人大小。他们暂时封闭了听觉，防止自己被笛声所控，但神识还是游走在不远处的大长老会客厅。

这个吊脚楼想必是这里最大的一楼，此时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两拨人。

合欢宗主面对巫蛊大长老的时候，显然比面对方才的老者要尊重一些，但毕竟是最为护短的宗族，面对把自己的女儿被掳走不放的巫蛊长老，脸色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大长老，您在南域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您评评理，我就想要回我的女儿！”合欢宗主啪地搁下茶杯，也没喝，就这么任由茶水撒得满桌都是。

那大长老气度不凡，须发尽白，显然已至耄老之年，但是光往前一站，眼神如虎狼般凌厉，嘴角紧绷成短短一条直线。的确有一族之长的气质，如果不知道这个宗族全靠自家渡月圣女支撑，可能真会被他这架势唬住。

“合欢宗主，”他慢悠悠开口道，“阁下爱女之心我族可以理解，但是说巫蛊圣地私自扣留那朱岩雪，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合欢宗主可忍不了他的磨叽，刷地一下就把一张六爻卜算结果甩了出来，居中的落地明晃晃地指向了巫蛊族的吊脚楼。

“童合，”她两只手臂撑在桌面，直呼大长老的全名，将合欢血脉的境界威压大开，“我今天不是来跟你掰扯这些的，我只说一遍，用你的权限把这里的禁地打开，要么我赎花钱回来，要么我就算丢掉半条命也要破开这禁地把我女儿救出来！”

妖冶诡异的合欢场域刷地一下占满了整个会客厅，赤红的纹路一路攀爬至竹制的屋顶，甚至蔓延进了水里。

吊脚楼整个震颤了起来，连同渔之周遭的虫蛇都莫名地战栗。

不知道是不是蛊虫之间的联系，渔之能感受到，这些蛊虫不是在害怕，而是兴奋。

但那大长老仍是不动如山，好似原地等待了一会，便看见方才弄丢了双生蛊的老者走进来。

“童勒，你说，”大长老转向他，语气探究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童勒与大长老对视一眼，当场就急了，一拍手诉苦般埋怨道：“大长老啊，您是最知道我的！我这段日子忙着在蔓幽谷炼制新的毒蛊，哪里有多余的空闲去抓什么朱岩雪啊！这这这……这朱焱是强词夺理！”

合欢宗主脸色沉得可以凝出水来，刚要有所动作，就见巫蛊大长老喝止了那童勒。

“住口！亏你还是我族三长老，怎能对合欢宗主无礼，直呼其大名？”

“合欢宗主又如何？”童勒好像还来劲了，声音越拔越高，“被我的毒蛊三招就打得落荒而逃，就凭这样的人也能做宗主？我看这个宗门也不必存在了吧！”

他简直嚣张跋扈到极致，这话一放出，不单单是合欢宗主，就连她带来的一众族人都忍不了，当场就要甩开鞭子跟对面一群人干起架来。

但那童合又做起了和事佬，一拂拐棍就将自己身后的族人压了下去。

接着，好似十分自责一般：“实在是对不住，我族三长老性子急躁，说话颇讨人嫌，莫要见怪，回去之后我多多提点他。”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被这么三言两语地敷衍过去了，好像没事人似的。

合欢宗这边每个人心里都不免憋了一口闷气，撒也没处发，只好望向自己的宗主。

朱焱也是同样的情况，她冷笑一声，耐心已经快要用到了极点，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童合这一套唱白脸老生常谈，但被他运用得炉火纯青，当即不爽道：“我看没必要了，童勒反复提及圣女，不就是想要让我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此话不妥，”童合锲而不舍地打太极，这个不妥那个不妥，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讲的话不是屁话，“我族作为南域第一大族，理当心怀圣地的胸怀，怎会仅凭武力欺人太甚？三长老，你说对是不对？”

他斜眼朝童勒瞥一眼。

童勒立马委屈了似的，低下头回应：“大长老说的是。”

“这件事情原本的真相如何，我们如果做了就是做了，那没做的话，再怎么苦苦相逼，也没办法给人凭空拿出来呀！不过……”他状似斟酌道，“合欢宗若是需要我族帮忙寻女，我们也未必不愿意帮这个忙？”

“我算是听出来了，你俩在这唱双簧呢，”朱焱嗤笑道，“说吧，要什么条件才能把我女儿放出来？”

童合叹了口气，好似万般无奈。

“说什么条件，这么见外，我族到底家大业大，也不是那缺胳膊少腿的小教派，什么样的资源我们没有呀！”

“少跟我来迂回曲折那一套，百八十岁的人了，要不要脸？要什么就赶快说！”

童合觑了一眼童勒，童勒果然上前一步：“没有的事！你别血口喷人！我族不管是千百年的玄黄石隨，还是封山建楼的元石我们都不缺，哪怕是贵宗盛产的鼎炉炉石，这里也多得很！连你们的镇门之宝三清秘境，在我族看来，也稀松平常！”

“哦？”朱焱双眼一眯，“合欢宗的珍惜资源你们倒是清楚得很啊，炉石不要，三清秘境也不要，那看来你们觊觎的就是我宗的极阴之体了！”

她这一番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适才展开的场域也随着她的愤怒猛烈地摇颤，一把赤红到接近漆黑的长鞭自她手里一甩而出。

“什么极阴之体，我族从未……”童合还在找补。

“放肆！不就是以为我宗不敢挑战圣女？我今天倒要让你们看看，我宗到底敢不敢！”她暴喝一声，根本不停，将场域完全铺展开来，一直延伸到覆盖整个吊脚楼群，将童合童勒口中的圣地通通渲染成合欢花的妖艳玫红，“合欢宗门弟子听我命令！随我去打破巫蛊禁地！”

“是！”

会客的小楼当场就炸开，一众合欢弟子如蝗虫过境，一路打散了飞扑上来的虫蛇毒蛊，径直朝吊脚楼深处横掠而去。

渔之这墙角听了半天，差点把自己给搭上去，合欢宗一动，他们周遭的虫蛊也跟着全部躁动起来，蜈蚣蟒蛇蜘蛛毒蝎如同地底的黄泉，吞没所见的一切生魂般，将二人连带着一起推了出去。

决明伸手掰住小楼顶部的一根房梁，再一手抓住她，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处空地，将她带了上去。

“那童合长老似乎还是想要拖一拖，没想到合欢宗主会直接选择攻打进去，估计是已经被敷衍了太多次。”渔之用神识给他传了句话。

“渡月去哪了？”决明问。

“她不在南域，”渔之道，“也许这一趟不大需要我们帮忙调查了。”

“那便正好，我们专心去找玄黄石隨。”

巫蛊与合欢宗的开战应该是双方都早有准备，也可能是巫蛊族身为南域圣地自身的觉悟，时刻备战，所以吊脚楼内的各处毒蛊虫蛇一经召唤，很快就进入了战斗状态，一个个亢奋得好似十年没有见过血，皆是双眼通红，见人就咬。

渔之二人隐匿在小楼中，封闭了身体的听觉，正庆幸能躲过这一场厮杀。

忽然一声如同当头棒喝的银铃声响起，两人神识巨震，相互对视一眼，一下秒，便失去了眼里的光，身体随着那声银铃的清脆节奏移动，跟随者虫蛇大潮，一步一步被牵引着往巫蛊禁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