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客房。
渔之端坐在桌前，让玄镜再一次唤起了莹润的白光。
“嗯？小渔……”
听渡月的声音，她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子。
渔之每次听见这个动静，都特别想“啧”一声，要不是自己的分身在南域得知她刚刚赶回了巫蛊领地，她还以为自己吵醒了人家的酣梦。
“你不是展开了场域，没忙着登高跳舞？”
“我又不是你，”渡月不疾不徐地回怼，“一会儿忙着逃命，一会儿还要趁机杀人，火急火燎地做什么？我若想要动手，那么什么时候都没问题。”
渔之给她这话塞得哑口无言，近乎咬牙切齿地发出一声冷哼。
对面却笑了起来，好似觉得十分有趣，问道：“你来求我，是要我放过哪一个？”
渔之皱了皱眉：“一定要打吗？”
“我身上的烙印要求我‘凡事宜宗族为先’，不听话，可是要挨火刑的。”渡月埋怨似的，好像在怪她不懂疼惜人。
上一次渡月在人间皇城清缴捕梦者，天劫滚滚就差点劈了下来，如果她真的违背自己的道心，恐怕当时整个皇城都得遭殃。
可是渡月连天劫都不怎么怕，却是会害怕烙印带来的火刑吗？
渔之沉吟了一会，问：“你要我去取的东西，和你身上的烙印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不愧是魔神的神力继承人，”渡月的声音异常地轻快，“你猜得没错，那扶桑木牌正是控制我的源头。”
“你就不怕我拿到之后，趁机拿来控制你？”
“你还需要等拿到之后吗？我的小渔心肝，”渡月无奈似的叹了口气，“你现在就能让我魂牵梦萦了。”
“……圣女大人，你别这样。”
对面乐了半天，半晌才缓过气来。
“我给了他们一个时辰的吵架时间，”渡月说，“一个时辰之后吵不出结果，我就只好快刀斩断这一堆乱麻了。”
一个时辰，够用了。
就在原身和渡月谈话期间，渔之和决明飞速赶了回去。
大雨的轰鸣仍在空中回荡，潇潇雨幕里，森林里挥散不去的一层浓雾终于沉了下去。
就在渔之远眺的视线在大地上高速疾行之时，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同样也在往巫蛊族的方向奔去。
“朱槿！”
朱槿被渔之唤了一声之后，身形顿了顿，一抬头就被捞到了宽大的羽翼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受伤了！”
“放心我有服药，来不及解释了，”渔之在雨幕中大喊，“总之现在南域圣女已经稳定住了局面，合欢宗和巫蛊族正在吵架，我们得想办法潜进去找你小姐姐。”
“你有线索了？”
“还不确定，”渔之道，“你比较了解南域，我想问问你，巫蛊族之前在世的共有几位长老？”
“三位啊。”
“那这种时候，连渡月都赶了回来，二长老哪儿去了？”
渔之和决明带着朱槿，再次回到了禁地之前，但是躲在了远离纷争的边缘地带。
远远的，几人就看见，方才分明已经被朱焱绞断了手臂的童合依旧没死，大概是巫蛊族有什么秘法，让他的血被迅速止住了。
此时他正瘫坐在软凳上，气口却还是充足，正铿锵有力地抡起仅剩的残肢朝合欢宗的方向指去，一口喷一片唾沫。
渡月不知道开着场域躲哪儿躺去了，渔之还正想分辨一下他们吵到哪里，就被朱槿扯了一下衣服。
“跟我来。”她说。
三人绕过了禁地的范围，一路来到了湖水的边缘，这里同样坐落着十几个吊脚楼，从外观看，和其他的小楼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是渔之却莫名从楼与楼之间的排列中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不寻常。
这里连水里的游蛇都少了很多。
“这是什么地方？”决明问。
“巫蛊二长老童苦的住处。”朱槿没有任何的犹豫，径直踩了进去。
渔之拔出腰间长剑，紧紧地贴到了朱槿的身后，跟着她往前走。
小楼嘎吱嘎吱迎来不速之客，但是却没有警惕的虫蛇抬头盯梢，也不知是不是昨夜的大战把毒蛊都消耗完了，还是这里本就如此。
这个楼群的屋子都很简陋，只有靠墙的书桌安在窗户下边，桌面上堆满了纸笔。
渔之走近，拿起来一看，纸上写的东西十分零散，东一块西一块，但是可以看出是在运用某种九章算术技法。
她和其余两人各自往不同的房间探去，把每个屋子的桌面纸张一张一张地拿起，各扫几眼，以免遗漏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是没有一张她看得懂，反而越往楼群深处走，屋子里的纸张摆放就越发凌乱，有些甚至是完全铺在地上写的。
终于还是走到了楼群最中心处，这里依旧是一个人都没有。
渔之抬头看向两边的通道，朱槿和决明也一前一后地踏了进来，三人始终保持着默契的沉默。
她再次一张一张捡起地板上的纸，踩着嘎吱嘎吱的竹制地板一路检查过去，颇为耐心。
也不知是不是巫蛊族族内权利斗争，把二长老给斗到关进了这种类似“冷宫”的地方，这个小楼的陈设实在老旧，连地板的缝隙都比别的楼要宽大一些。
渔之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拾起纸张的时候还得注意自己双脚的落点，不要踏空了。
就在她再一次检查完手头上的纸张，另一只手捡起地板上最后一张纸的时候，地板的缝隙里赫然出现了一双圆睁的眼睛。
“吓！”
朱槿和决明很快围了过来。
渔之倒吸一口凉气，往身后一屁股坐倒，又狼狈地快速起身，猛地倒退几步远离。
她很清楚这不是水蛇或者什么妖兽，这是人的眼睛。
但那双眼睛只是眨了一下，随后好似要出来接待客人似的，慢悠悠地从地板的下方爬走了。
从地板的缝隙里看，那人的爬行轨迹从地板的下方一路翻了上来，整个人像条长尾蛇一般爬行，都不用脚走路，就起身站到了小屋的门前。
“这是二长老吗？”渔之警惕地问朱槿。
朱槿犹豫地扫了扫那人身上的服饰，好似判断了一会，点了点头。
“他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决明问。
“不是，”朱槿回答，“看样子是疯了。”
这二长老形貌的确异常得很，方才在地板下爬行的模样犹如整个人变成了某种爬行动物，神智上似乎还保留一点人的特征，但是显然已经无法在人群中正常生存。
几人谨慎地站在原地，观察着二长老的异样。
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渔之身下的某个方向，渔之便抬起手臂，将手中攥着的一沓纸片抬高，果然，二长老的眼神也跟着抬了起来。
她思索了片刻，挑出刚刚捡起的最后一张纸，翻到背面，看那上面确实还有几道未完成的算术。
“你是在看这个？”她晃了晃纸张。
二长老的眼神一亮，连带着脑袋贴了过来，甚至整个躯体都随着渔之的动作晃动。
渔之把那张纸抛开。
他就如同看见了猎物的野兽，猛地往前一扑，逮住了那张算术纸。
可他摊开一看，却再次双目圆睁，凝滞在了原地。
“怎么办……怎么办……”二长老喃喃道。
渔之挑了挑眉，这长老还会说人话，她倒是没想到。
“怎么办……可是楚兄已经走了……”
“楚兄，楚尧吗？”决明凝神道，“他和楚尧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朱槿却没管那么多，当即蹲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随后一把夺走了二长老手中的纸。
二长老又眼巴巴地要扑的时候，她却“砰”地一声撬开了手中一瓶白色粉末的木塞。
“童苦，”她用粉末朝二长老脸上吹了一口，说，“带我去找朱岩雪。”
“朱……朱岩雪……”童苦久久地怔愣，渐渐地，脸上的情绪转为了惶恐，“不！月华皿不是我的法器了……不是了！不是了！”
朱槿长鞭甩出，二话不说就狠狠抽了过去。
“朱岩雪在哪？”她的声音冷得没有温度。
童苦脸上被打出一条手指粗的长痕，他的求生本能还非常完善，立马被这一鞭子抽老实了，瑟缩着抱着自己的双腿，将脑袋紧紧埋了起来。
“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童苦之后的几个回答都是类似的几句话。
眼见朱槿的鞭子又要再次举起，渔之伸手拦了一下。
见他这副模样，显然已经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但从他嘴里的只言片语来看，朱岩雪和楚尧、月华皿似乎有一定的关联。
“你对月华皿有多少了解？”
“是他的本命法器，破坏力极强，但是不太受控。”朱槿还在气头上，连呼吸都没喘匀，但说话的时候还是条理极其清晰，简单的一句介绍里的信息听起来都很关键。
估计是法器失控，看他提起朱岩雪的表情，说不定失控的还有其他的部分。
决明提取了童苦的血，外放出神识。
“找到了，”决明睁开眼，“月华皿在楼群中央的湖心。”
渔之当即转身望向窗外。
暴雨过后的小湖像被舔舐过的伤口，仔细凝神才会发现，湖面漂浮的每一片小树叶都在暗暗流向湖中心的缓慢漩涡中。
暮色将吊脚楼的阴影喂入湖里，几人探头看出去，竟看不见半分倒影，好似折射的光芒都被喂进了湖底。
渔之朝水面丢下一个断水符，很快，湖心的水面处浮起一个巴掌大小的银黄色圆皿。
她一抬手，将法器召上来，掌心刚刚一接触月华皿的底部，就蓦地被烫了一下，然后看见月华皿周身闪过一片熟悉的纹路，她随即浑身掀起一阵灼热的痒，但又很快消散了。
“这是……”朱槿眼底猩红，盯着那月华皿的器身纹路，“我小姐姐的合欢印记。”
渔之眼神一凛，她记得刚认识朱槿不久的时候，就听朱槿讲过，合欢宗血脉的印记是刻在命格里，如果命格印记已经被取下，恐怕朱岩雪凶多吉少。
身后的童苦反应更大了，他不住地往后缩，似乎要立马跑开，连连大喊：“别……别吸我！别吸我！”
但是朱槿长鞭回手一卷，就将他绑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