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被称作“甚尔”的黑发男性一改其粗野的作风，顾不得这里还有“外人”，抬起已经止血的手臂一把握住病人虚弱无力的手。

那名女性没剩下多少交谈的力气，但还是勉强支撑着笑了一下：“我刚才是怎么了，这里是医院吗？”

“不。”黑发绿眼的男人简短地如此回答。他沉默了好一阵，才肯将目光从病人身上拔起来。

“她的情况怎么样？”

“你的血超乎寻常得好用，她的器官已经和普通人差不多了，只是还需要休息。”并未主动打扰二人的少年晃了晃手中的玻璃壶，猩红色的粘稠液体从光滑的内壁上缓缓滑落，“再来刚才那样的一份，就可以立刻把她的身体“修正”到比运动员还要健康。”

“我毕竟不是医生。如果这种状况是‘内因’导致的，那么隐患已经被消除了。假设是受到了外界的什么影响，我能做的就只是一种‘临时对策’，真正的源头要你自己去解决。”

他没有说谎。炼金术的本质是“转变”，贤者之石所能达成的奇迹也不外乎此。无论是何种内因导致的脏器衰竭，在病人的每个部分都被强制转化为“健康”的人体组织之后，病症也就自然而然地痊愈了。然而被世界意识特意设立的“禅院甚尔”*显然不会只生活在普通人当中，那位疑似他妻子的女性，无可避民地多了很多霍蒙暂且无从解决的“外在病因”。

“那就这么做。”身负天与咒缚的男性弹开冷水壶的盖子，缠绕花纹的玻璃制品滚落到地毯上，发出一声短暂的闷响。

刚刚使用过的水果刀已经弯折，他“啧”了一声，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把匕首，就着刚才划出的伤口刺下去。血液不情不愿地再次顺着血槽流下，在接近溢出的时刻戛然而止。

这次的治疗进程也被放缓。明亮的以太光团包裹住沉默不语的女性，轻柔地渗进她缺乏血色的皮肤。瘦削的血肉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逐渐饱满，枯干的短发恢复光泽，甚至那双眼睛都比先前明亮了三分。她试探着坐起身，捏了捏双手的指节。

就算不使用任何仪器再次确认，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她已经远离了死神的门扉。

刚才还一副焦急模样的天与暴君却没有再去看她，而是找了个靠椅坐了下来，面朝霍蒙，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上。

“刚刚那些血液，实际上也是‘报酬’的一部分吧？”

明明有着近乎“排斥”以太的体质，却在慌乱中尚有余力发现某位江湖郎中的“过度收费”，这份敏锐大概并不完全来自于所谓的“天与咒缚”。

真是近乎“完美”的造物啊，无论是躯壳还是精神上的强度。可惜这次就没有那样的好运气，能与如此赏心悦目的人类一起行动。按照人造人一贯的交换原则，刚才收到的血液已经算是个合理的价格。由于其惊人的品质，在把濒死之人拽回人世之后还有相当的剩余。

但都说是“一部分”了，就这么结束交易倒显得有些不解风情。“转变”的两端需要相等的价值，可他没必要每次都两手空空的去面对下一位不一定能付账的“主人”。

何况还有蛋包饭的任务要做。这位更高级别的持有者疏于给“子嗣”提供最基础的补给，他只能学会自力更生。

“如你所见，普通的‘报酬’对我来说意义不大。”霍蒙指了指这间一晚就需要五万日元的房间，虽然不是他付的账，但这点无需告知眼前的“肥羊”，“你本身反而具有超越黄金的价值。”

“恰好像我这样的‘医生’也不是那么常见，就这么结束交易，不觉得有些可惜吗？”

“哦？”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眯了起来，恰似兽类进攻前的讯号，“你想要长期合作？我想要的‘报酬’不会比你的便宜。”

“你对我的胃口也缺乏认知。”霍蒙笑了一下，目光掠过一直倾听着这场谈话的不知名女性，“我未来交给你的所有委托，每次会在交易前敲定报酬的内容。不会伤害你的家人，在有生命危险的时刻可以随时终止。以这样的条件立下‘束缚’，你觉得怎么样？”

“听起来倒是通情达理。成交，”一张只写着联系方式的名片被丢到了人造人手中，“有生意就联系我。”

这已经是霍蒙今天收到的第二张名片。可惜有人看似住着这里最昂贵的套房，却连一支最简陋的手机都拿不出来。

他思索了一瞬，轻捏左手的小指，末端的指骨立时与手掌主动断开。在离体的刹那，整根手指转变为纯金的色泽，连皮肤的纹路都仍然清晰可见。

小指代表古典元素当中的“气（Aer）”，本身含有“关系的建立”与“沟通”的含义，用于与本体沟通和召唤的媒介再好不过。无名指虽然能达到近似的效果，但考虑到还有爱情和婚姻方面的指向，交给已婚的人类未免有些不通人性。*

“拿上这个吧，需要的时候在50英尺范围内完整念出或者写出‘弗拉梅尔（Flamel）’，哪怕周围有结界的干扰，也能成功与我建立联系。比所谓的‘通讯信号’更加稳定，希望你不要因为缺钱而把它卖掉。”

7.

加茂家来人的速度出乎意料得快。

鉴于他们昨夜强硬又怠慢的态度，刚过9时就从前台发来访问申请的行为显得有些滑稽。一般来说，下午才是最为不失身份的选择。

咒术界“御三家”的年轻一代，如果想要在家族之外进行学习和训练，大多会选择京都而非东京都立咒术高专。由此可以推断，它们的本家也大概率设立在京都或是周边地区。

霍蒙拿起游客版的日本地图看了一眼，确认了京都到埼玉县的距离。尽管咒术师大多有快速移动的手段，但只是想像一下趾高气扬的某人为了见他特意早起去坐新干线，他就不由得为之动容。

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变故吗？一个自诩贵族的传统家族，有任何分歧与矛盾都算不上新鲜。

来访者有三人。领头的是位骨骼年龄在53岁的中年男性，看起来比一般的同龄人略显年轻。他身披一整套这个季节有些过于厚重的狩衣，看似简洁的款式，却在晨光下展露出同色刺绣的繁复暗纹。体内储存的咒力大约是前日所见的“冥冥”的三分之二，不知道在咒术师群体当中属于怎样的水准。

比他年少些的两位同行者则止步门外。他们同样穿着不符合时代的装束，只是在选材和装饰方面更朴素一些。

那位养尊处优的来访者一进门就皱起了脸——或许是因为出身法国的人造人没能施行他预想之中的待客之礼。没有热茶，没有鞠躬，甚至在客人落座之前先一步坐到了会客厅的沙发上。

“欢迎，我一直在期待您的到来。”言语上的敬辞倒不算含糊，可惜语气和动作都缺乏诚意。

头发黑得有些不自然的男子缓慢地深吸了几口气，那副窝火的表情居然逐渐平复下来，最后还挂上了一点不甚明显的笑容。

“弗拉梅尔君，对吧？我名为加茂重业*，是加茂家负责管理埼玉地区的家老。本次代替行动不便的家主大人前来，是想请你到加茂家的本宅一叙。”

“昨天的那个‘辅助监督’说过，你们家族在日本的咒术界举足轻重。我需要你们，是想调查母亲的下落。你们的家主阁下需要见我，又是因为什么呢？”霍蒙克鲁兹直视着加茂重业浑浊的双眼，将他方才不寻常的神情变化记了下来。

“此事也与你母亲有关。你昨天在战斗当中使用过的术式，能再为我演示一次吗？”

霍蒙并起双手的掌心，捏出“百敛·穿血”的手印。一道缝衣针粗细的血流从双手的食指间刺出，擦过加茂重业的头皮，在墙壁上穿出一个难以辨识的小孔。对威力和精准度的掌控都提高了，不枉他昨天休息的时候特意将羂索的大部分术式全部实验了几回。

加茂重业回头注视着墙壁上新鲜的血渍，伸手抚摸着人造人刚刚击中的位置，言语间难掩激动：“果然，这个就是‘赤血操术’！真是没想到，这一代的继承者居然诞生在外姓当中……”

“弗拉梅尔君，你刚才使用的术式，正是加茂家重要的家传术式之一，名为‘赤血操术’。可以确定地说，你身上流的正是加茂家的血液，这也是家主想要会见你的原因。”

“你母亲的下落，在她出生成长的地方会更加容易调查。况且赤血操术的使用者几乎在本家的每一代人当中都有出现，留下了不少术式相关的研究笔记。循着前人的足迹，常常比自己摸索要走得更远，不是吗？”

这位加茂家的家老堪称和颜悦色地劝诱着，拼命掩饰自己过于激动的心情。

掌控羂索多年布局留下的各类势力并非易事，更不是被当做“容器”制造出的人造人擅长的领域。事实上，从御三家之一的加茂那里获得一个新的身份、再由此介入日本咒术界，以合理参与之后即将影响整个世界走向的重要事件，是个更为轻松的选择。

他担心的是另外的事。目前还没找到机会确定“半凭依”能否继承羂索术式盗取的他人身份，如若不能，自己在加茂这样的地头蛇眼中，就是个找不到任何入境信息的可疑人士。这次看似诚挚的邀请，说不定就是个目的不明的陷阱。

“您说的有理。”霍蒙披上外套，再次借助以太流动确认了加茂重业的咒力储量，“请带我去拜访你们的家主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