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就如同想象中的那样,加茂本家的住宅完全是旧时代贵族的样式,光是正门本身就被拓展成了一座完整的木质建筑,两侧还有稍矮一些的守卫室。能看到穿着羽织的人在其中走动,有几个一见到加茂重业就走了出来,向他鞠躬行礼。
霍蒙回头望了望来时的方向,确认自己在路边看到的电线杆仍然矗立在那里。大河剧*爱好者一定会很乐意来这里做客的。
该说还好是在远离市区的私人领地吗?如果背景再配上车辆行驶与行人拨打电话的声音,还能给这幅场景再添上几分滑稽。
人造人完全没注意到守卫刻意仅仅问候了加茂重业及其两位随从,他感兴趣的是笼罩在这片建筑群外的大型结界。
这应该也是“帐”的一种。先前见到的那种可以说是咒力形成的“玻璃”,不但隔绝了空气当中以太的流通,还对视线产生了一定的“折射”。而加茂宅邸的这层结界,咒力来自于地面上的六个距离不等的节点,在特定范围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内外的以太仍能自由穿梭。
虽然看不出具体目标是什么,但能猜到功能的重点多半在于“过滤”。至少他在迈过界限的时候,没有感受到任何的阻隔。
9.
“就是这里了,弗拉梅尔君。”
这是加茂重业从进入宅邸之后出口的第一句话,如果他有哪一天失去了“家老”的身份,估计也做不成一名合格的导游。一路上无论多少人跑过来向他行礼,也无论穿越多少做工精细的古制建筑,他连一丝向霍蒙这个“外人”炫耀的意思都没有。一改邀请时的架势,仿佛加茂宅周围的结界实际的功效是让走进来的人变成哑巴。
不论是从坐北朝南的主殿,还是从四周大大小小的“对屋”来看,这座旧式贵族建筑大部分架构仍然保持着“寝殿造”的形制,或许从平安时代之后就未曾大范围地翻修改造过。
而一家之主当然不会选在卧房会客。这座看似“寝殿”的房间,早就像那些演变成“书院造”的建筑一样,改成了茶室之类的用途。一整个家族从内而外徒劳地维持着旧时代的表象,衣着的材质和染剂却都是沾染了现代工业的产物,令人忍俊不禁。
“霍蒙.C.弗拉梅尔,”称不上年迈的中年男性从内部打开拉门,以近乎“亲切”的态度给人造人让出了入室的空间,“加茂家很少干涉女性成员外嫁之后的生活,我也是昨日才听说了你与你母亲的事,可惜身体不适,没能立刻和你见上一面。”
“看到家族的血脉成长得如此优秀,真是令人欣慰。”
他蹩脚的外语水准听起来就像是给人造人起了个穂雲(Hōun).扶来夢(Furameru)之类颇具少女漫画风格的新名字。
“家主阁下为什么会想要见我?是因为重业阁下和谷口君都提到过的‘赤血操术’吗?”
如果想要攫取更多的有利条件,那就不能伪装得太过单纯。这也是他从先后两位“半凭依”来源那里学到的。
“‘赤血操术’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它是你继承了加茂家血脉的重要证明。”加茂家主恳切的笑容没有任何动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无论在哪个国家,你都还没有达到成年自立的标准吧?母亲不知所踪,你却没有继续在父亲的羽翼下生存,而是离开了自己的故乡,甚至绕过了出入关口的登记。”
“无论是怎样的缘故,你的选择都让你最终回到了这里,这可不能被称为‘偶然’。你母亲过往的相关记录,存放在家族的卷宗当中。而你欠缺的咒术知识,也能在这里获得最好的教育。加茂家会接纳任何一个流落在外的血脉,只要你愿意。”
如果不是清楚“赤血操术”算是加茂家最为标志性的家传术式,霍蒙几乎都要被他的家族情怀说服了。这位家主阁下甚至自顾自地就为他的“黑户”身份想好了理由,免去了编造故事的麻烦。
简直是贴心的典范。
“我当然愿意,家主阁下。母亲不愿意听那些‘怪物’的事,在来到日本之前,我甚至都没发现自己有击败它们的能力。”他回忆起冥冥战斗的姿态,流露出些许情真意切的憧憬,“就算可能现在开始已经有点晚了,但我也想成为一名‘咒术师’。”
“很好,很好。”身着贵族服饰的中年男性拿起桌上的毛笔,蘸着事先磨好的墨水,行云流水地写下了四个汉字。
霍蒙接过书笺,看到上面写着的是“加茂保文(かも ほむん)”。
既尽力模仿了“Homun”原有的读音,又选出了相对不那么突兀的单字,大概并非是临时思考的结果。
身处神秘浓度较高的世界,被人“命名”可不只是更换身份那么简单。一旦承认了这个新名字,不仅意味着加茂家的家主向他赠与了一份“礼物”。这个名字本身也会在“原型人造人霍蒙克鲁兹.弗拉梅尔”与“加茂家族”之间形成一种“联系”,成为他概念上的一部分,甚至延续到其他世界。
加茂家主的“礼物”可以在对方不知情的前提下借助贤者之石的能力偿还,而后一种概念上的改变带来的影响则更加隐秘而深远。
“解离与结合,腐化与升华。*”炼金学本身就是“变化”的代表。
自称炼金术士的人追求“将卑贱转为高贵,黑暗化为光明,死寂赋予生命”,企图通过万物的“永恒之变”窥见一个“完美”的答案。那么由变化之中诞生而出的完美与永恒,难道反而要畏惧新的变化吗?
贤者之石从未开口。而某位同样出自于尼古拉斯.弗拉梅尔之手的全能型人造人,对此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
“加茂—保文?”他并不费力地以标准的读音念出了这个名字,当然,还要感谢以抑制力系统为原型的召唤机制的作用。
“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了。‘加茂保文’,欢迎回家。”
10.
深呼吸,集中精神,将“咒力”铺满全身。
听不到任何声音的预兆,周围的混乱的以太也难以预测,但可以感觉到某种锋利的杀机锁中了自己。有一簇什么东西向他袭来,又被反击的咒力狠狠弹开,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射出去。
“啊!”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痛叫一声,人造人也因此分神,险些被再度进攻的咒力穿破防御。
“老师,您不是说要在三十分钟之后再结束训练吗?”霍蒙有些诧异地看着来人从地上将钉子形状的咒具一颗颗拔起。随着小型结界的关闭,周围的杀意也便一同消失了。
他的这位“老师”同样是加茂家的家老之一,据说是负责家族绝大部分后辈的咒力训练。在半月以来的教导当中,也确实让徒有“能力”毫无经验的“加茂保文”成为了一名入门级别的咒术师。
“正如老夫所料,以你的天赋,用不了三十分钟就能领悟‘落花之情’。”老者摸了摸自己稀疏的胡子,伤处的鲜血却早已将狩衣的破口尽数洇湿,“这种咒力的运用方法对现在的你来说消耗还是太大了,今天的练习就到此为止吧。”
所谓“落花之情”,据说是御三家代代秘传的、应对咒术师与咒灵“领域”的手段。与生得术式不同的是,这类从咒力的使用当中钻研出的技巧,可以经过他人的传授后天习得。这也正是家系咒术师们引以为傲的优势之一。
“我明白了,老师。”霍蒙顺从地点点头,在路过老者身边时,状似不经意地治疗了他的伤口,“您刚刚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一时失手,我很抱歉。”
老者翘起的胡须僵在了嘴边。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衣物破损的位置,那里的创口与疼痛早已不翼而飞。
“你…你已经掌握了‘反转术式’,还能作用到别人身上?”
少年模样的人造人歪了歪头,维持着这段时间勤学好问的形象:“反转术式?您不是说每个人只能继承一种‘生得术式’吗?”
“虽然被称作‘反转术式’,它实际上和‘落花之情’相似,只是一种操纵咒力的方式——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可以‘治疗’他人的?”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每条纵横的沟壑都挤作一团。
霍蒙不太擅长理解这种表情,他也少有需要通过“表情”来揣测人类的时候。
最为鲜明的感情是……愧疚?还夹杂着相当程度的犹豫,和几不可察的愤怒与恐惧。也许他前不久所经历的并不完全是“训练”,而看似等级森严的加茂家当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对那位“家主”言听计从。
他的目标有且只有一个,杀死在暗处扭曲这个世界的“越界者”。参与人类家族内部的无聊争斗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计划里有关虎杖悠仁和羂索旧部的内容被拖了又拖,好在这段时间学到的东西又弥补了霍蒙时间上的损失。想要在这个世界清除掉一个甚至几个有能力锁定并且杀死“羂索”的人,更强的战斗能力是不可或缺的。
“好多年之前了吧?”他特意转换了不确定的语气,停顿了数秒才给出了回答,“在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家里的小猫受了很严重的伤,眼看就要死掉了。”
“我抱着他想要送他最后一程,结果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醒来发现它已经完全好了,只有毛发上还粘着血块。反倒是我头晕了好多天,医生说是贫血。后来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几次,我才确定别人的伤口痊愈确实与我有关。”
“保文少爷,今天请不要离开你的房间。这件事很重要,我需要立刻知会家主大人。”老者的声音沉了下来,匆匆离去的步履倒是仍旧不失仪态。
霍蒙应了一声,夹着基本旧书就离开了训练室。斜对角的屋门似乎正虚掩着,无论有风无风,都敞着一个相同大小的门缝。
就好像有人一直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