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林歌站在房间内一直做作地忙活,开窗,掀起床垫,打开衣柜,然后坐在椅子上撑着头等待。
等到林断探进来个头,问道:“怎么了?”
林歌顺口道:“潮了,有霉味儿。”
林断感觉没有吧,他嗅了嗅鼻子。
林歌矜持道:“我房间今晚可能睡不了人。”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林断转身:“我去给你铺沙发。”
“……”
沙发太窄和客厅不通风的理由都被合理质疑,林歌只好说自己学习很辛苦,腰疼,林断就不说话了,磨磨蹭蹭抱着被子铺在了自己的房间。
洗漱完毕,如愿进了林断的领地,林歌心情不错之余,更有一丝茫然无措。
靠在床头,手里捏着一本闲书,就着台灯看着,余光里是林断低着头做题的背影。
盛夏时节,天气闷热难耐,汗珠似小虫子在单薄的睡衣底下爬行。林歌看不进去书,索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人。
台灯刺眼的白光勾勒出林断的身形,纤细又挺拔。黑发乖顺,白色短袖隐约可见凸起的脊椎,露出的皮肤光洁细腻。
耳廓是淡淡的粉色,那里长着黑痣,一颗极小的黑痣,林歌无意识地搓了搓指腹。
顺着往下看,左侧腹部的肌肉随着胸部的搏动,微微地起伏着。宛若感受到了林断扑在自己脸上的热气般,林歌曲起了腿。
愈发燥热,林歌去冲了个冷水澡。
关灯上床,两人各占一边,规规矩矩。
心绪复杂,林歌睡不着。他想过要不要和林断聊一聊以前的事,但,聊什么?
迟到的安慰?东施效颦的承诺?
还是去要个说法,问我和林景言掉水里你先救哪一个?
与其说是不知道聊什么,不如说是不敢。
林歌不敢,他怕他是替代品。
潮湿的心,湿润的情绪,嫉妒遇水疯长。
思绪飘荡,陡然间,想到了白天徐阳看着林断的眼神,林歌心里不安和忐忑参半。
看着模糊的后脑勺,他围魏救赵:“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可能是错觉,林歌看见林断微微颤抖了一下。
声音闷闷的:“什么?”
说完就后悔了,林歌说没什么,快睡。
翌日清晨,林歌睁开眼。
坐起身看了眼时间,还早,他偏头看了眼睡得脸颊微微泛红的林断,起床气不由退去大半。
笑了笑,正要掀开被子下床,余光瞥见了什么。
林歌皱着眉凑近,林断的锁骨上……是吻痕吗?
从外面买早餐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黑脸的林断。
这表情挺罕见,林歌不禁多瞅了几眼。
“来吃饭。”
林断循声抬头,看见林歌在餐桌前摆盘,他走过去坐下。
接过牛奶喝了一口,林断看着林歌不说话,看了一会,又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如此反复,林断终于开口:“你要在家待多久?”
听见这话,林歌心里稍微有些不舒服,面上不显,答道:“待到你下周开学。”
说完,又咽不下这气,暗戳戳道:“想我早点回去,那我现在就买票。”
“别买!”林断忙摇头,低头又看了眼屏幕,下定决心般关上了手机。
林歌见状,随口问道:“约了人?”
支支吾吾,林断“嗯”了一声。
“昨天那个你同桌?”
“对,约了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林歌又问:“你们经常一起学习?”
“嗯。”
有必要吗,林歌面无表情地给林断递过去一根油条。
接过,林断抬起头,笑笑的:“我和你现在这样,好像回到了你高三的那个寒假。”
林歌心里一动,勾起嘴角也跟着笑了笑。
吃完早饭,林断被林歌赶去学习,自己反而出了门。
坐着公交摇摇晃晃,到了县城里那个破破的图书馆,林歌找到一处隐蔽的阴凉处,站在那儿。
很幸运,他等到了。
走过去拦下,林歌声音冷淡:“你好。”
徐阳显然被吓了一跳,看见是昨天那人,疑虑大于害怕。昨天就觉得眼熟,今天再仔细一看……
“你、你是前年考上p大的学长吗?”
不及林歌反应,徐阳却猛地一个鞠躬:“你真的好厉害,那年的高考题我做过了,数学和理综真的很难,尤其那道有机大题,总共就三个条件,两个都是坑……”
林歌心里连连叫停,纳闷,林断喜欢这样的……书呆子?
林歌打量着徐阳,个子中等,身材略略有些瘦弱,眼睛圆圆的,脸也圆圆的,黑框眼镜倒是方方的,让一张娃娃脸稍微成熟了一点。
徐阳涨红了脸,说完一大串,最后盖棺定论:“你是我的榜样!”
额角抽搐,气势顿时消去大半。林歌握拳轻轻咳了一声,组织语言道:“林断今天有事来不了。”
“嗯,他给我说过了。”
“开学之前他都来不了。”
“哦……”徐阳瞬间失落,但还是笑着:“没关系……本来就是……本来就是我拖累他……”
拖累?林歌皱着眉,“你学习很差吗?”
又涨红了脸,徐阳摸了摸鼻子,尽量谦虚道:“应该不差吧。”
近墨者黑,林歌无情追问:“你一般考多少?”
“嗯……”徐阳斟酌了会,“一般都是第一。”
“……”
近朱者赤也挺好,林歌又咳了一声,最后请徐阳吃了杯沙冰。
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林歌有些怀疑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仿佛那种“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弟弟”的恶毒老腐朽。
心里不舒服,表情就更冷酷。
徐阳坐着吃冰,有些难捱,小声开口:“学长,你今天为什么会过来,是林断让你来的吗?”
“没有,偶然路过。”
林歌问道:“你和林断关系很好?”
“还……还可以吧,不过都是我主动找他。”
行,男追男,隔层纱。
“有多好?”
“……”徐阳却没说话。
林歌一看,发现这人眼睛泛红,泫然欲泣般。
真的是浪费时间,林歌懊悔不已,他没什么耐心地递过去一张纸。
“我没什么意思,林断是我弟弟,就……”林歌压下一股烦闷,“你们就好好的吧。”
回去的路上,林歌去超市买了零食和蔬菜水果,提着食物出来后,却迟迟不想回家。
心里一股郁结之气,他走进便利店,犹豫一下,学着买了一包香烟。
绕道公园角落的一处小树林,遍地的白榉树像昨晚林断穿着短裤笔直的小腿,忧愁地伫立着,遮住了所有的阳光。一片阴翳中,林歌坐在地上,咬上一根烟。
“咔嗒”,打火机上的火焰亮起。
吸了一口,一种近似池沼的气味和烟火的气味重合到一起,一瞬间林歌仿佛看到了过去那场火灾燃烧的巨大幻影。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角里涌出了泪水。
林歌难为情地笑了,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穿着黑色薄衬衣的脊背被□□的草叶刺疼,他把第一次吸的这支香烟高高举起,眼睛半睁半合,贪婪地望着一股青烟流向灰暗的天空。
这烟十分优雅地升腾起来,凝聚成一团儿,似有若无地飘散开去。那情景宛如清梦初醒,刚刚结成就又白白地化解了……
时间消磨得差不多,林歌提着东西准备回家,想了想,又去买冰淇淋。
罗秋蘅说林断爱吃,不知道爱吃哪种,林歌就买了一大袋,急匆匆地往家跑。
颇有些自我折磨的意味,早晨的太阳也很热了,林歌一刻不停地奋力奔跑,热风腾腾,他的大脑却愈加清明:像就像吧,替代品就替代品吧。
他想,至少上天给了他林断,那他的人生并非那么不幸,一切都遵从某种等价交换的规则,如果说没有过片刻的幸福,未免过于夸张。
然而尽管如此,林歌心里又止不住的难过。林断的过去记忆里有另一位,他的未来又会和新的人在一起。
自己好像只是一个短暂的过客,仔细一想,其实也就高三那一年,林断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这么一想就觉得,这又是何等无聊的一生啊。
所以毋宁夸张一些,说自己的一生是暗淡的,就像那树林之下的阴影,倒更符合自己真实的感觉。
回家,转动钥匙,推开门,林歌看见了一双褐色皮鞋。心里一沉,他放下袋子,推开林断房间门,没有人。
“林断?”林歌转身又去自己房间,还没开门,就听见身后“咚”的一声。
回头看去,林断双眼赤红,上衣皱巴巴的,从林宗泽房间跑了出来。
“哦,你在啊。”林宗泽叼着根烟,缓缓地跟在林断后面走了出来。
纷繁复杂一片混乱的场景接连闪过,林歌记不清到底是什么,但本能使然,他不动声色地护住林断。
“也行,那咱们今晚去外面吃吧。”说完,林宗泽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困死我了,赶了一晚上车,我先去睡一会觉,午饭也不用叫我了。”
看着林宗泽进房,林歌才回头看着林断,见林断一动不动,眼神盯着地上的那袋东西。
“怎么了?”林歌弯腰捡起,语气带着他没察觉到的温柔。
“化了,”林断声音有些哑,眼皮半耷拉着,整个人恹恹的,透着一股潮湿的忧郁:“冰淇淋化了。”
低头一看,地板上确实有一些湿答答的痕迹。
林歌摸了摸林断的头,“没关系,化了就给你再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