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肆道:“他或许动机不纯,但想救人不是假象。”
商誉放下手里的卷宗:“倘若这卷宗属实,这黄州的境况绝不简单,”他自嘲继续道“玄门在世几百年,也没能找到这看起来一丝耗费也无的起死回生药。”
覃沨不可置否:“是否当真不耗费其他,得查了才知道。”
商誉手指放在卷宗上捻了捻页角:“这卷宗记载详细,仵作验尸的过程、论断,一样不少,多半是官府的卷宗,他一个商人怎么弄来的?”
祁肆道:“商人的人脉不可小觑,”她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第一个案件,就发生在一个商户里面。”
覃沨快速翻动卷宗,找到后,递过来道:“迎春街的一家米铺,一个乞丐去米铺买米,刚装上的米还没拿住,就倒了下去,接着米铺老板报了案,没成想尸体抬回县衙的第二天,这人自停尸房坐起,神色无恙地出了县衙。”
“乞丐去米铺买米,倒是少见。他要走,县衙的人不拦?”商誉问道。
祁肆从那本卷宗中抬头道:“拦不住,那人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县衙要扣下他,他便开始到处嚷嚷官府仗势欺人。”
一开始,县衙根本没发现事态的严重性,只以为是百姓报错了官,将办这案子的捕快批了一顿。本就是乞丐,县衙不多重视,仵作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停尸房新收的尸体,这人便活蹦乱跳地出了县衙。至此县衙都认为是办这案子的捕快弄错了。
前几个案子记录并不详细,许是官府并未在意,直到县衙接连出现办错案的情况,便准备清查,只要往停尸房带人,必得仵作验后才行。
越靠后的卷宗,记载越详细,起死回生后的人,除开性情大变的几个而外,几乎与常人无异。
祁肆道:“黄州城不见妖魔作怪,无极门再怎么傲气,也不会将此判断错,不是妖魔,那便是人了。”
覃沨道:“这迹象有些像中毒。”
“所以庄昕费尽心思来玄门求助。”商誉道。
祁肆继续道:“究竟是否是人为下毒,待明日探查后便知分晓。”毕竟能让人察觉不出的妖魔也不是不存在。
事情并不如祁肆想象中顺利,几人悄无声息地去了几个案发之地,观察了好几个起死回生之人,却什么也没查到。
一柄火红的弯钩,静静地躺着,一把锤子不断地打击,溅出的火花让人躲闪不及,可用锤的人却丝毫不惧,手上的力气越用越足,他眉头紧皱着,好一会儿才舒展开来,将手中的弯刀放入一旁的水中,凉水入侵铁器的声音穿过街道直直传到一个茶铺里。
三人此刻正坐在一家铁铺对面的茶铺里。铁铺里的人还在不断的重复刚才的动作。茶铺这头的三人终于开了口。
“这人看着不像是暴躁的样子。”覃沨率先开口。
商誉道:“今日查看的几人之中,只有他性情大变,原本他家的生意不怎么好,又欠着债,最后不堪重负,上吊自杀。妻儿报案后,县衙的人过来做了探查,也是以自杀告终,没成想在下葬三天后竟然回来了。自此这人一改原本暴戾性格,变得老实可靠,见人便带三分笑。”
铁铺里走出一个妇人,手里拿着吃食,那打铁的人将活放下,神色温和地跟妻子用饭。
“因这案子的缘故,整个黄州城的生意并不好,可他家的生意却不减反增,竟是把账都给还清了。”商誉继续道。
祁肆问道:“卷宗里记录了他的债务问题?”
“没有,玄门的弟子提前到了黄州,今日趁机递的消息。”覃沨解释道。
商誉解释道:“带庄昕去天道宫之前,我便派了玄门弟子前往,比我们早到不少。并非在下刻意隐瞒,只是这一路没找着机会告知,祁姑娘见谅。”
祁肆了然,并未不快,她从茶铺望出去,打量着周围铺子的模样,开口道:“我看这黄州城内并不像庄昕所说萧瑟恐慌,反倒有欣欣向荣之势。我们是否漏了什么?”
覃沨道:“玄门弟子探查的消息,黄州城之前确实十分恐慌,衰败之气浓郁。人心惶惶,草木皆兵,铁器铺的生意不衰反盛,确在情理之中。”
覃沨和商誉也是在今日才拿到的消息,玄门弟子不至于这么蠢笨,看错黄州城的景象,那这生机勃勃的景象是今日才有的。
商誉显然是想到了这一点,淡淡开口:“一夜之内,自衰败之气转向繁盛四溢,人力财力必不可少,谁有这么大手笔。”
祁肆竟觉得这番景象有些熟悉,良久后,自嘲一笑:“或许是上级巡查。”
另外两人都带着疑问看她。
祁肆笑意不达眼底:“人力财力不足以让这些受了惊吓的民众出门,这里面少不了官府的出力,至于是出什么力,用了何种法子那便不得而知了。”
自封印解除,祁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总是会断断续续想起一些没成为除魔人之前的事情。
在那个村里,便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当时的都督府官不知怎么,想去这个村子里暗访百姓的生活状况,此事被泄了密,当地的县衙便使了法子,让这不起眼的村子,一夜之间成了世外桃源。许多细节她记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当时被连夜赶出村子,她在不远的山上看着,村子里灯火通明了一晚上。
等她几日后返回时,一直给她饭吃的那家农户,脸上都是愁容,后来不小心听到主人的谈话,才知晓他们明年的赋税要涨,以此来弥补这几天的花销。
玄门在世这么久,虽说是十大门派中与凡人关系最为密切的,可始终不会参与朝臣之间的各种谋断,有些事情,覃沨与商誉也并不听闻。
覃沨道:“叫小二来问问。”
祁肆阻止道:“问不出来的,他们不会说的,去县衙或许能知晓一二。”
商誉道:“庄昕,或许可以从他下手。”
庄昕能拿到卷宗的复刻版,就说明他有办法弄到县衙的消息。三人商量了一阵,决定兵分三路,祁肆去县衙,商誉去找庄昕套消息,覃沨留在茶铺,继续查铁铺老板的异样。
郁风一到冥界,便唤了神荼加固关着清远的牢房,神荼马不停蹄又添了几道结界。
郁风并不耽搁,即刻便提了清远来审。
清远整个人被困在一个结界里面,双手被缚,灵根被封,饶是再有神通,也出不去他眼前的结界。
“把你做的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郁风问道。
清远又恢复了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即使被缚住双手,依旧慢条斯理,与当时在漠北的样子,判若两人:“冥王如此急切,是着急去天界领罚吗?”
郁风抬眸看着他,半响道:“你想复活谁?”
清远无所谓地扭了扭肩颈:“冥王这脾气还不好。”
郁风没理会他的挑衅,只淡淡重复清远做的事:“偷换命格,擅动往生册,屠戮妖族,夺取妖灵,这桩桩件件,数罪并罚,已无转还可能。七十五司走两个来回都不足以抵你的罪。”
“冥界审人,不讲证据的吗?难道就凭冥王一张嘴定案?”
郁风身体后靠倚在冥王殿的椅子上,神色淡漠:“看来你背后的人并不信任你,动了往生册连它是做什么的都没告诉你吗?溯州东城三清观观主,清远。”
清远被一语道出自身,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
“玉髓若是知晓救他的人便是害妖族的人,你说他怎么想?”
“冥王说什么,在下听不懂。”
郁风继续道:“活得太久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你不说没关系,你所做一切,往生册皆有记载,”郁风下了最后期限,“给你一日时间,若是不说,按律处置。”
神荼很快将清远带走。等神荼走远后,郁风唤了乐浲来。
郁风对着自己是好友易是下属的乐浲,淡漠的神色敛了一些,他交代道:“祁肆上天庭的事情,天帝需要一个解释,再过三刻,便是天帝大婚,结束后我会向天帝领罚。”
乐浲脸上有担忧:“你的修为恢复了吗?”
郁风点点头,明珠回归冥界,自会源源不断地为冥王补充损耗的修为。
“清远要怎么处理,他背后的人要怎么办?”
郁风道:“清远等我回来直接按律处置,至于他背后的人,用往生册查。”
乐浲皱眉道:“一月之内频繁查看往生册,你受得了吗?”
“乐浲,你知道往生册上有祁肆的名字了吗?”郁风打断他道。
“什么?!”
与乐浲的震惊不同,郁风此刻显得十分镇定:“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发现的时候是在清远第一次到冥界之后,我自溯州带回玉髓的时候。”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往生册怎么可能凭空出现一人却毫无反应。” 乐浲道。
仔细数来,郁风这月查看往生册的次数实在多了些,也正是因此,他在有一日查看时,发现了祁肆的名字,而那凭空出现的名字里面根本没有祁肆的任何过往,也就仅仅一个名字而已。
一月之内,从无到有,往生册也就祁肆这独一份。
所以郁风可以在祁肆从轮回井回人间时,用往生册知晓祁肆的生死。
郁风道:“现下不是说这个时候,查清远才是最重要的,我自天界回来后,多半要去受罚,期间你照看好冥界,尤其阿影跟玉髓,我总觉得他们不止要复活秦辛。”
乐浲冷静下来后,突然道:“明珠还是不要离开冥界或者你的身边比较好。”
郁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微微点了点头。他知道乐浲在担心他,有明珠在,他不至于陷入被动的境地。
郁风又简单交代了几句后,动身去了天界。
一场婚宴直到夜里才散场,郁风没有离开,第二日直接去见了天帝。
“天帝,冥王前来请罪。”郁风站在天帝的院子里,甚至都来不及去正殿。
天帝道:“见你昨日就心事重重,筚真提了你好几次。”
郁风沉默着没说话。
天帝也并未让他答话,他看了一眼房中女子的背影,简单道:“封了修为,去人间历练一年。”
“......”
“怎么,嫌轻了?”
郁风道:“并未。”
天帝随后一挥,一封书简出现在郁风手中:“天规不是摆设,连我也要遵守,历届神仙犯错,依天规处置便可,可今日这封信出现在了我的案桌上。”
郁风仔细看了看,竟然是指派职务接位时用的信笺,只是这次上面写的是对郁风的处罚。他看了许久,突然道:“天帝,这种接位方式,真的没人操纵吗?”
天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良久都没人说话,在郁风准备离开时,天帝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往生册只有冥王能动,你明白吗?”
郁风领了罚,匆匆回了冥界,这一路他都在琢磨天帝的话,却没什么头绪,只在冥界的神仙,他与乐浲,加上阎君,都能探查往生册与人间册,为何说往生册只有冥王能动?
郁风刚到冥王殿,乐浲便迎了上来:“清远去了七十五司,过完七十五司后便让他灰飞烟灭,再无来世。”
郁风点点头:“我要去人间一年,这期间你查一下往生册的由来。”
乐浲不解道:“上古留下的册子,还要查什么?”
“就......查查禁忌,用法之类的,只要是关于往生册的都要。”
乐浲点了点头,接着道:“对了,祁肆也在人间册上了,她跟覃沨在黄州。”
“他们去黄州作甚?”郁风到不惊讶她出现在人间册上,只好奇他们为何去黄州。
“人间册没多说,只有一个地名。”乐浲接着说:“这事儿天帝知道吗?”
郁风沉默着没说。
乐浲见他这样,当即明白了,微不可查地探了口气:“你到底要做什么?这事儿不该瞒着。”
“你不是知晓吗?提防着不就行了,”郁风不在意道:“天帝公务繁忙,管得过来吗?”
“郁风......”
“行了,我心里有数。盯紧清远,我让南宥跟你一起盯着。我去人间了。”郁风打断道。
乐浲来不及说什么,郁风便不见了踪影,他心里腹诽,去人间一年于郁风而言,究竟是处罚,还是奖励,还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