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傅府出来往太子府走时濯清尘有些紧张，并且这种紧张随着接近太子府越来越浓烈。刚入府他就让下人们都退下，只留下齐牧。濯清尘把太傅交给他的信放到抽屉里，又喝了口冷酒，这才问道：“他怎么样了？”
“少爷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濯清尘松了一口气，但心里的不安并未消失。“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少爷知晓殿下受伤之事，害怕殿下出事，让属下回来照看一二，并送来……郑大人的血书。”
濯清尘手指一动，接过来那半截衣袖。濯清尘看着血字，手指颤抖，“他，阿莲他当时在场吗？”
“莲少爷和郑大人一直在一起。”
濯清尘攥着那血书，闭上了眼。
齐牧解释道：“属下返京时，少爷眼神清明，思绪清晰，分配一干人等有条不紊，还让微臣到了京城见到太子殿下，把您的情况告诉他……看着不像有事。”
濯清尘没说话，过了好久，话音又转了回去，“你既然已经回来，再出去就难了，去延州调些人，让武师去蜀地。”
“殿下，这趟差事已然归了大皇子管，殿下若插手，岂不是公然与大殿下叫板？”
“无事，去做。”
“是。”
濯清尘又问：“那些山匪都是怎么处置的？”
“因人数太多、又皆是穷凶极恶之徒，蜀地衙门无地收容，人便被二皇子带走了。”
“给濯妟下一封信，让他把郑棋元的棺椁送回来，暂且不要处置这些盗贼。”
“殿下，二皇子会同意吗？”
“他乐得看我和大皇子自相残杀，做就是。”
“是。”
齐牧下去了，濯清尘手里攥着血书，靠在靠背上，一只手按着眉心：这哪是没事啊，若真没事，以阿莲的性格，齐牧回来时怎么会想不到给他带封平安信来？
他怎么样了？身边还有人照顾他吗？
二皇子的人将步生莲送到蜀地县令处便离开了。因为商队走散，督办缺席，步生莲只好借住县令家里，等各方人马重新聚集。
有个圆滚滚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时探头张望。等他脖子都酸了，才等来一个瘦长条。圆滚滚忙迎上去，“那位步家公子怎么样了？”
瘦长条摆摆手，“一夜没睡。先是趴在窗户上看了半夜的月亮，嘴里神神叨叨的，在外面听着怪瘆人的。”
“然后呢？”
“然后在床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圆滚滚被他踢一脚出一个屁的说话方式烦透了，催促道：“你快说，然后呢？”
“然后夜太黑，踩空从床上摔下来了……好像还哭了一声。”
圆滚滚头上冒出冷汗，“坏了菜了，他是太子殿下的人，要是在县令府上受了伤，岂不是咱们的罪过。”
“没事，他身上本来就满是伤，看不出来。”
圆滚滚觉得他说的合理，“也是。幸好，幸好。”
过了些时日，朝廷派的人来到了蜀地。步生莲看着眼前尖嘴猴腮的大监，有些疑惑，“你是谁？”
“老奴是负责莲少爷之后行程的督办。莲少爷称我大监就好，休息好了，请上路吧。”
“大监远道而来，不如先休息一夜。”
“呵！莲少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奴才为朝廷做事，自当夙兴夜寐、衣不解带，这趟行程紧张得很，哪有时间休息。莲少爷莫要贪图享乐，快快上路吧。”
又是个疯癫的。
步生莲不想理他，“大监不用休息，大监先上路吧。好走不送。”
“莲少爷这是什么话，这趟行程少不了莲少爷，你若不走，老奴走有什么用？”
“是啊，这趟行程少不了我，所以别催我。不然我明天、后天，此后一个月、两个月，都需要休息。”步生莲往旁边树上看了一眼，转身回房把门关上了。
随即从窗户里跳进个人来，“莲少爷。”
“康叔怎样了？”
“信上说再有三五日便能赶来。”
“派人去拦他，让他不要来了，这次来的督办大人不是哥哥的人，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行事，让康叔快快去，悄悄走，在我们到达之前把步家的人安置好，不要让大监抓到把柄。”
“少爷，咱们的人手不多了。”
“没事，去吧。把人安置妥帖了才是头等大事。”
再过几天，步生莲终于收到了京城来的信和人。大监看到这些人，正对着步生莲咆哮。
信是濯清尘的字迹，信上只有十六个字，“此非良人，不必理他。”
步生莲抬起头，绕过大监，看着眼前高高大大的男子，“教我武术？”
程允回答：“是，太子殿下说，莲少爷到了年纪，也该学些本事了。殿下还没定下教书先生的人选，便让属下先南下，教少爷武艺。”
谁家教武艺的师傅会带一队人马来教学生，濯清尘这是把护他的人换到了明面上。步生莲攥着信纸，剩下八个字是：“不要害怕，兄长护你。”
“你从哪里来？”
他知道步生莲在问什么，“从延州来，但京中有确切消息，殿下无事，请少爷放心。”
他挂心的人没了事，康叔行动迅速，应该也已经把下一站的人安排好了。步生莲一行人终于启程。
等步生莲进城时，下一站的人早早在步家商铺前等待。掌柜使唤人去拿账本，自己站在门口对步生莲毕恭毕敬，“少爷一路奔波，坐这样的马车也忒憋闷了些，我已让人给少爷准备了宽敞的马车。”
步生莲点点头，还没说话，大监却开了口，“莲少爷，步商的钱已然尽归国库，这是要拿国库的钱逍遥吗？”
掌柜回道：“老爷当年收留我们这些人，还让我们自己闯荡，步家上下无不感激。置办车马的钱是我私产，并非步家财产，大监大可放心。”
“私产？步家的当铺老板都能有这样的私产？可不知步家上下还有多少私相授受的私产！”
步生莲没说话，原本在搬运东西的步家人闻言，动作却都停了下来。
哥哥给他的信里，教过他怎么对待狗仗人势之人。
步生莲抬眼看着当铺老板，“累了。”
老板忍下怒火，朝步生莲行了礼，“是。”
随即便有人搬出躺椅，备好了茶果点心。无人再搬运东西，当铺的门关上了。
大监顿了一顿，“莲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步生莲尝了一口茶点，太腻，不好吃，他便又放了回去。当铺掌柜看到，把这盘茶果拿走，放了一盘新的在他面前。
“没什么意思，只是大监忘了一些事，我来帮大监醒醒神。这钱收不收的回来，在我。若是收不够朝廷要的数量，你猜朝廷会怪罪我还是怪罪你？”
“步家许诺给朝廷的钱，若是收不回，自然是莲少爷的错处。”
“大监说的这是什么话。款是我家老爷捐的，我家少爷不过稚子，既不知账本明细，也不懂生意往来。少爷怎知家中究竟拿不拿得出这钱。我朝陛下难道要怪罪一个孩子不成？”
“你！哼，你身为步家总管，他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难不成你以为你能逃的了吗？我这就让人将你捉拿归案，指不定从你嘴里还能让我扒出步家私下还藏着的钱。”
掌柜并不受他恐吓，“大监想岔了不是，我不过步家商会在此处的分会会长，可做不了步家这么大产业的总管。”掌柜打了个哈欠，似乎十分懈怠与他说话，“我大半辈子都在这里做事，又哪里知道步家账目？朝廷又如何怪罪我呢？”
“你，你们……”终于还是哑了火。
步生莲觉得大监的表情真好笑，他当真笑了下，“大皇子是没人可用了吗，派你来走这一趟？”
掌柜给步生莲添了水，“倒是大监负责督办，若是督办不力拿不到钱，不知上面的人愿不愿意保你，又能不能保得下你？”
步生莲往后一靠，看着他，“要想好好把这差事完成，还请大监伺候好我。”
大监看着步生莲，看着他身后站了一排的步家家仆，终于低头道：“是……”
步生莲拍了拍手上的碎渣，从躺椅上站起来，“这些天你们辛苦了，下午再开工吧。”
“是。”
“做这份糕点的厨子在家吗？”
“在。”
“车队里有一位姓张的厨子，把配方做法交给他。”
掌柜笑了，“反正无事，不如我去把这位张厨子请来，让家里的厨子现场演示于他。”
步生莲很满意，点了点头。这个糕点对他来说有些过于甜了，但哥哥应该会喜欢。
大监被冷落在旁，此时心有怨气却不敢发，被手下人拽到了旁边。
“大监何苦跟这些粗俗商贾一般计较？”
“若是收不回这些钱，陛下怪罪大皇子，大皇子定会把我投出去。可若我让那个兔崽子好过，大皇子定然不会让我好过。”
并非这么简单，大皇子一次行凶不成，竟然还想对步生莲下手，派他来是让他找机会杀了步生莲。可连百十号土匪都杀不了，他怎么能做到？他一路虚张声势，试图让步生莲主动露出马脚，他好找机会借刀杀人。可前有太子殿下派给步生莲的护卫，后有步家作为后盾，他实在找不到机会下手。
“大监心急了。那小娃娃身后可是太子殿下，若是收不回钱来，大皇子不好过，太子殿下就好过了吗？他不过言语糊弄大监呢……并且，大监何必急于一时。”
“什么意思？”
“扬州是步家本部，那边才是大头。咱们就暂且好好招待这位娇贵少爷，等扬州的钱收回来，谁还管这少爷的死活？到时候，他是死是活还不是任由大监拿捏。”
大监打量这这个小太监，觉得他是个可用之人，说不定之后能派上用场，于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鸿福，只愿能够帮上大监一二。”
盗匪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