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长大成人,太傅无事一身轻,渐渐闭门谢客,做了一位逍遥道人。听到门童报太子来访,他放下手中侍弄的花草,前去迎接。
“太子怎么来了?”老人数十年如一日,除了头发白得更多,其他几乎看不出变化来。
“学生心中有惑,特来请教,只怕叨扰老师。”
“不妨事,去坐。等我净个手。”见太子殿下来,下人们搬来两个书案摆到树下,这一老一少格外钟爱太傅府院子里的这棵参天大树,只要不是大雨暴雪,总要在这里讲课的。
“是。”
太傅府院子里引了一方小泉,没外人,太傅也不拘礼,就着小泉洗手,问道:“西域那边的事处理好了?”
“条约正在拟订,若学生估计不错,今年秋,便能正式通商。”
“这事你办得很好,”太傅坐下来,“说说吧,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四域钉子。”
“西域通商,你却问起这事。”太傅并指点了点他,想了想,缓缓答道:“这等陈年往事也能被你查到……先帝时四境不稳,便组建了钉子这一组织,去探查四域敌情。后来北狄俯首称臣,钉子便被当今圣上遣了回来,成为专供皇帝的组织,也就是如今的暗卫阁。”
是遣回来保家卫国还是争夺皇位这不得而知,不过今日濯清尘也懒得评判这些陈年旧事。
太傅起了兴致,让人拿了本书给濯清尘讲起课来。太傅喝了口茶,有些惋惜,“想当年,大昭军队与四域钉子一明一暗,不过短短几年,便让国境安稳,再无战乱。可如今,原来保四境安稳的钉子,成了争夺皇位的利器。北疆军队在魏将军死后也再无起色,边境战火渐起,竟有燎原之势,若是先帝在天有灵,不知该作何感想……”
还没等这口气叹完,下人急匆匆赶来报:“太傅,小姐在果园玩,下人一时不察,谁知小姐爬到树上去,下不来了!”
太子身后的树无风自动了几下。
太傅“哎呦”一声,慌慌忙忙跑去,哪还有之前引泉栽花的逍遥道人风范。没跑两步,又想起被他落下的太子,太子连忙站起来,“老师自去,清尘有书可读。”
太傅府中人口单薄,膝下一子英年早逝,儿媳也不长命。只留下这么一个孙女,被太傅放到手心里宠。
没过一会儿,有脚步声近了,步生莲兜着一兜果子坐在濯清尘身边。
“救下来了?”
步生莲点点头,挑了颗果子递给他。
濯清尘接过来,没吃,放在手里把玩。步生莲凑过来一起看他面前的书,他松开一只兜着衣襟的手,边吃边玩,“老师一点都没变,不管聊什么最后都能讲开课。”
濯清尘摩挲这那颗漂亮的果子,笑了一下,“不可无礼。”
两人刚说了几句话,步生莲瞥了眼后面,又回到了树上。
果然,太傅也回来了,正要说话,看到太子殿下桌旁的果子和果核,被噎了一下。
濯清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猛地把手里把玩的果子攥在手心里。他站起来,一向从容淡定的太子殿下此时竟有些局促,“老师,我……”他心里叹了口气,把话咽了下去,“学生失礼了。”
这一师一徒,一个赛一个地端着,却每每因为身边人破了相。
太傅笑着挥挥手,让他坐下了,“我家小孙女顽劣,让殿下久等了。”
濯清尘摇摇头。
太傅便拿起书继续给他讲那篇文章。
等讲完书,濯清尘要走时,太傅特意让人给他装了果子,“臣自家种的果子熟了,尝着酸甜可口,味道不差,特让人取了来,给殿下尝一尝。”
濯清尘想起桌旁的那一堆果子,一时羞愧难当,“多谢太傅。”
走出太傅府,步生莲才露面,从背后悄悄跟上来。
濯清尘停下步子,回头瞧他,“果子好吃吗?”
这神兽是个不怕人的,低着头小声说了句“好吃”,抬头时带着笑,赶忙拿过太傅送的盛着果子的食盒,“哥,我错了。”
“你呀……”濯清尘勾起指节去敲他的脑门,说着却又把食盒提回手里,“免了,我可不敢支使莲少爷。”
步生莲两手空空跟在他后面,步伐轻快地几乎要跳起来,他偷偷打开食盒盖子飞快抓出一把果子。濯清尘撇了他一眼,却没责备。
五殿下藏在石狮子后面看他们的背影。堂堂太子殿下提着笨重的木箱,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偶尔回头看看身后贪嘴吃果子的人,脸色看似责备,眼神却早就盈满了宠爱的目光,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挂起,压也压不下,那份偏爱几乎要从周身满溢出来。
他们走在那里,好像他们才是亲生兄弟。
五殿下攥紧了手指,不知道是被这幅画面上印出来的哪个字眼灼伤了,也许是“偏爱”,也许是“兄弟”,他心里冒出一把名为“嫉妒”的火,想要把画里的人一并点着,让他们再也不能欢喜。
回到府中,步生莲打开两层的匣子,发现第二层是一套文房四宝,步生莲笑得更欢,“哥,太傅怎么想不开,要让我出师了?”
“不许说混话。”濯清尘接过来翻看一番,太傅的文房四宝与旁的老师赠予学生的还有所不同。老师在成为太傅之后,不便再收其他的学生做关门弟子了,那叫结党营私。但太傅学问名冠天下,学子们求贤若渴,于是太傅仍然时不时开个讲学,等一批一批学生长大,能够出去闯一闯天下,太傅便会送上笔墨纸砚,算是出师礼,也是变相地认可了这个学生。
濯清尘拿着这套笔墨看向旁边差点把花瓶打翻的步生莲,着实有些不解:老师这出师礼,是不是给早了些?
步生莲扶正花瓶,一时间看上去有些局促。“可是我还没给老师敬过茶呢。”
“若非当年你乱说话,这杯拜师茶你早该敬上了。”等到出师了想起没拜师,步生莲许是第一人。
步生莲反手拿着毛笔,用笔杆在茶杯沿上敲,发出叮铃的响声,“哥,你下次什么时候去太傅府,叫我一起。”
“怎么,紧张了?”
“瞎说,”步生莲故作淡定,手上却把茶杯敲得更急,“你说我要准备什么茶?上午去还是下午去?”
濯清尘被他吵得耳朵疼,遂把他手里的毛笔夺过来,和其他的三样一同帮他收起来,“给了你这套东西,便是认你这个学生。老师不拘那些虚礼,不用担心。”
午令前来禀报,“殿下,程允大人的信。”
步生莲顺手接过来,“明日抵京。”
“等着吧,”濯清尘笑了,“你快有玩伴了。”
等第二日程允到了太子府,步生莲正蹲在墙头跟墙外的人说话。
濯清尘在旁边倚着柱子等着他。步生莲说完话,跳下来走到濯清尘身边。
“暗卫阁又有什么事?”
“闲事。十七说要给他家鹦鹉设宴,让我人可以不去,钱一定到位。”
“暗卫阁戒律森严,甚少在人前露面。一只鹦鹉倒是让他圈了好多年的钱,暗卫阁不罚他?”
“十七狡猾,每次都趁阁主不在京城的时候设宴。话说回来,十三这人几乎要把规矩两个字刻在脸上了,但这件事却没说什么。”
“要去吗?”
“看在那只鹦鹉还算讨人喜的份上。”
“三个月的份例又没了。莲少爷,这可是赔本买卖。”
步生莲懒得绕路,直接跳过栏杆,坐在上面等濯清尘,“没事,”步生莲大手一挥,“爷不差钱。”
濯清尘笑瞧他一眼,没揭穿他。
步生莲跟上他往里走,找补似的,“等我找机会把鹦鹉偷来给你看。”
濯清尘讨厌死暗卫阁了,“谁要看一只畜牲。”他自然而然地牵起步生莲的手往后院走,“程允来了,你也好久不见了,随我去见一见。”
“殿下,少爷。”程允笑了,“河州一别,少爷长大了。”两人打了招呼,程允往旁边退一步,露出身后的人来,“殿下,西域的钉子已经布置好了。这几个孩子是潜进使团带来的,避开了暗卫阁的眼线。”
濯清尘转头看看步生莲,略有思量,“倒是跟你一般大。”
步生莲点点头,“先让他们跟着我吧。”
“人不要太多,选出三五个来,便先拿少爷当个靶头。”
步生莲想了想,“明日我要去醉春楼,你们跟着认认暗卫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