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斯特其实还有很多话说,比如他想问柯内莉娅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再比如她就这么贸然闯进来,可曾想过如何全身而退?
但柯内莉娅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简单粗暴地将人甩在背上,用审讯官的腰带扎紧绑死。
伦斯特成了她身上的行李,简直哭笑不得:“你先放我下来……”
柯内莉娅履行了“堵嘴”的承诺,直接掰过他下巴,在这人嘴唇上狠狠啃了口。
伦斯特:“……”
鉴于两人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他本不该对柯内莉娅的亲近有所抵触,可眼下实在不是干这事的时候。副厅长大人想不明白,这女人的脑子到底有多剑走偏锋,才能不分场合地轻薄他。
万幸柯内莉娅还记得正事,“收拾”完伦斯特,她看向斯坦因,眼底柔情敛去,戾气锋锐逼人。
斯坦因感到不妙,他见识过柯内莉娅的手段,唯恐这女人痛下杀手。柯内莉娅也的确下了手,却是一手刀劈落,斯坦因只觉后颈一凉,干脆利落地陷入黑暗。
再次迷迷糊糊醒来,是被烟熏的。他不知道晕过去多久,也不清楚自己在哪——眼睛被黑布蒙住,每一口都吸入浓烟,气道火辣辣得疼。地板和墙壁烫得吓人,他像是躺在燃烧的柴堆中,跟那些被施以火刑的女巫们一样。
斯坦因从没有这么惊慌过,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他肩关节脱落,两条胳膊使不上力,就用双腿在地上蹭着,用头撞击墙壁,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与此同时,他脑子也没停下——
那个女人呢?逃走了吗?
就算她救走了伦斯特,外面都是十字卫队的人,她怎么闯得出天罗地网?
不,也许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放了一把火,要把自己烧死在这儿,给她陪葬!
有那么一瞬间,斯坦因觉得自己已经触摸到死神冰冷的镰刀。他在无人的房间里用尽全力挣扎,不知怎么吐出堵嘴的帽子,终于发出声嘶力竭的呼救:“来人!救救我!”
他的努力取得了效果,赶来灭火的卫兵听到他的呼喊声,撞开房门,将斯坦因拖了出去。七八只手同时伸来,为他解开绳索。
斯坦因的模样很狼狈,冰冷的井水泼在他身上,潮湿的头发紧贴头皮,脸上灰黑糊成一团泥,脱臼的手臂无法支撑自己,软软搭在身侧。
他像条狗一样瘫倒在地,抬头望着狭窄的天空。鳞次栉比的尖顶高耸入云,那一线蔚蓝被围追堵截,只能蜷缩在牢笼里。
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为捡回的小命,为埋葬的尊严。
卫兵们离他远远的,谁也不知这位出名严厉的卫队长在发什么疯。半晌,斯坦因笑声低落,有些嘶哑地吩咐:“扶我起来。”
两个卫兵战战兢兢上前,一边一个扶起斯坦因,听到他充满戾气地问:“那个女人呢?”
卫兵:“我们在教堂后门发现了脚印,可能是趁我们救火时逃走了。”
斯坦因两肩痛得厉害,被活活拧脱关节,这样的疼痛不是谁都能忍受的。但他今天已经足够狼狈,不想让仅剩的一点骄傲都碾成尘土,因此咬牙忍住:“追!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你们两个,跟我去见枢机团。那个女人既然来了首都,就别想离开。”
十字卫队分头行动,除了一小部分留下护卫神父,其他人都被斯坦因带走——囚犯已经逃走,这座教堂失去了价值,留下大部分兵力是不合算的。
谁也不知道,这座教堂顶层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阁楼,隐藏在天花板的夹层中。他们上天入地搜捕的对象正躲在里面,柯内莉娅撕开内衬衣摆,为伦斯特处理重重叠叠的外伤。
伦斯特靠着墙壁,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打湿的睫毛紧贴脸颊,看上去像只在暴风雨里筋疲力尽的鸟儿。
但他感到安心,因为柯内莉娅在他身边,她像一座会走路的堡垒,将危险屏蔽在外。
“你的障眼法只能奏效一时,”他低声说,“等斯坦因反应过来,我们谁也走不掉。”
柯内莉娅:“如果你想劝我自己离开,趁早闭嘴。”
伦斯特抿了抿干裂的唇角:“……我只是想问,你既然能找到这儿,应该不会没留后手吧?”
柯内莉娅确实有后手,在十字卫队离去后半个小时,一辆运干草的马车从教堂外的街道上经过。时间掐算得刚刚好,柯内莉娅砸开窗户,带着伦斯特从高处跃下,两个人齐齐滚进蓬松的草堆里。
赶车的车夫猛甩鞭子,驮马小跑着奔远了。
他们的目标是红灯区,那里龙蛇混杂,生面孔混在里面就像落入泥潭的小石子,掀不起丝毫波澜。马车在后门处停下,明依已经等候许久:“伤药和水盆已经准备好,快跟我进来。”
柯内莉娅微微颔首,明依来到教皇国是她亲自安排的,像她一样讨生活的东方女人有很多,谁也不会生出疑心。这本是未雨绸缪,却没想到明依阴差阳错得了格雷戈的青眼,这段时间,两人处得火热,许多关键情报也被提前截获,源源不断地送回翡兰宁。
“这次事了,你随我们一同回翡兰宁,”柯内莉娅说,“这回的事,虽然你没有直接牵扯进去,但动静闹得太大,教皇国高层势必有所反应,万一顺藤摸瓜,你的处境会很危险。”
这是跟随柯内莉娅的好处,她从不逼迫手下完成超出自身能力的任务,且当任务的危险性失去控制时,她永远将部下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或许在某些“大人物”看来,这样的优柔寡断不配执掌权柄,可讽刺的是,柯内莉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招揽到足够的拥趸,也恰恰是因为这一丝人情味。
这是一处风格典雅的小阁楼,在鱼龙混杂的红灯区甚至称得上豪宅。明依将唯一的客房收拾出来,华盖大床帘幔低垂,掩盖住男人血迹斑斑的身躯。
“先在这里休整一晚,”柯内莉娅附在伦斯特耳畔低声说,“等你体力恢复了,我们再设法出城。”
伦斯特不认为这是明智的安排,他知道自己的失踪会在教皇国高层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全城追捕不可避免。此时耽搁得越久,就越容易发生变故,立刻出城才是上策。
但柯内莉娅不能采取行动,因为从高处跃下时,伦斯特浑身伤口迸裂,强撑到现在已是极限。现在动身只会让情况进一步恶化,她冒险潜入教皇国可不是为了带一具尸体回去。
“会有办法的,”她亲了亲男人眉心,“外头的事交给我,好好睡一觉吧。”
伦斯特有些无奈,他其实是个非常强势的男人,多年执掌异端审判厅的经历让他习惯了说一不二、令行禁止,却总是在柯内莉娅面前折戟沉沙。
这女人用手掌蒙住他的眼睛,强迫他陷入睡眠。伦斯特抽动了下指尖,终究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这一晚对许多人而言注定是不眠之夜,当柯内莉娅摊开地图,研究着撤退线路时,枢机团同样经受着疾风骤雨的洗礼。
得知伦斯特叛逃,执掌教皇国数十年的老狐狸们震怒了,他们破天荒地召开了临时会议,在争吵中艰难地达成共识。
“不能放任那个人逃走!他就是一头狼崽子,如果给他机会,迟早会反咬我们一口!”
“哪怕把首都翻个底朝天,也得把人抓回来!”
“但是首都城的人口有十万,下等区也至少有五六万,想从这些人里找到几个异端,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分别。”
“那就派出十字卫队和异端审判厅封锁下等区,挨家挨户搜查!”
“任何人敢于抗命,都将被视作异端,允许十字卫队和异端审判厅就地处决。”
一场血雨腥风从他们衰老的唇齿间扑向下等区,趁着黎明尚未来临,一队队卫兵们踏着钢铁般的步伐穿过街道。熟睡的居民被脚步声震醒,开窗瞧了眼,又忙不迭关上。
“神啊,”他们在胸口不安地划着十字,“请您保佑这座城市,保佑您的子民吧!”
与此同时,“围捕”的命令也送到了教皇宫。书记官走进来时,偌大的办公厅仿佛冰窟一样寒冷,虽然壁炉里点着篝火,但有限的热量只够为一小片区域提供暖意。
教皇躺在宽大的扶手椅里,身上盖着毛毯,仿佛睡着了。书记官犹豫了下,决定暂且回避,谁知刚挪动脚步,教皇的声音立刻传来:“什么事?”
“是枢机团签发的命令,”书记官说,“我觉得,应该知会圣座一声。”
事实上,这道追捕令本该由教皇宫签发,但教皇的身体每况愈下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甚至于在某些人眼里,如今的教皇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许多事自然而然地绕开了他。
但是垂死的狮子,真的就不能爆发出威慑百兽的嘶吼了吗?
教皇垂下眼帘,摩挲着手指上的族徽戒指——黄金打造的戒环,巨浪中是一头无声咆哮的深海巨鲸。
“我的时间不多了,”他面无表情地想,“有些账,也是时候算一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