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颜之月

繁体版 简体版
无颜之月 > 太傅为上 > 第79章 蚍蜉

第79章 蚍蜉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安顿好杨儇,成竹在隔壁开了一间客房,他想将消息传回京都,又担心走驿站不保险,若是半道被人劫了,杨儇诈死一事就要暴露。思来想去,也只提及了自己突遇变故、或恐迟归,如此,即便消息的内容被人看见,也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封好信口,刚想小憩片刻,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成竹下意识抬头去瞧窗外的天色——却见周围黑漆漆一片,怕是连公鸡都没醒呢。

那敲门声却是不依不饶,一个声音同时传来:“杨某有事相求,能否一见?”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烛,将俩人的身影拉成一条线。

杨儇先开口,一扫方才的窘态,俨然打起了官腔,“杨某思忖多时,觉得此事不宜耽搁,既然大人要回京都,不如立刻动身。在富阳多留一日,大人与杨某便多一份危险。”

成竹抱臂打量着他,“杨大人这身板……撑得住?”

“杨某的身子不劳大人费心,大人合该操心些别的事情。”杨儇眉头紧蹙,“此去京都,便是快马加鞭也要七八日,大人可有马匹?杨某骑术不精,眼下也不方便骑马,最好是能寻辆马车,费用可由杨某承担。”

人模狗样。成竹在心里骂了一句,心道此人官儿不大,架子不小,倒是个会使唤人的。

“大人?”杨儇见成竹不语,又叫了一声,“杨某已经说了,此事耽搁不得,还望大人能够当机立断。如果大人方便,请随杨某去个地方。”

“好。”成竹一口应下,他已经在心里给杨儇带上了“清高”的帽子,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杨大人,带路吧。”

正是万籁俱寂之时,四下连个猫影儿都没有。

俩人出了客栈,杨儇在前引路,左拐右拐,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巷子。巷子尽头有一间茅屋,更像是临时搭建而成,门口仅用两块木板顶着,倒像是逃荒之人的居所。

杨儇上前,费力地推开木板,头一低钻了进去。

这茅屋看上去破败,却出人意料的干净,比起县令府不知强了多少。成竹的视线落在桌上的几片薄纸上,勉强能辨认出是份文书,不知为何被人撕得粉碎,他拿起看了片刻,随口问道:“谁住这儿?”

“我。”杨儇在书架上摸索,头也没回,“县令府里到处都是王家的眼线,我白日呆在县衙,晚上就躲到这里。”

成竹诧异,堂堂县令竟被逼到如此地步。

“让大人见笑了。”杨儇不知摸到了个什么东西,揣进怀里,才道:“王家势大,虽惹不起但躲得起。大部分重要文书已经被我转移到了这里,此去京都,这些文书将是重要的证据,能证明王家多年来的霸行,向上夤缘攀附贿赂官员,向下横行乡里为祸一方。我这个县令,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实在是窝囊,唯有这桩桩铁证,是万万不能丢的。”

成竹闻言很是感慨,顿时觉得杨儇是个好官,脱口问道:“杨大人身边可还有亲人?他们是否安全?”

听到“亲人”二字,杨儇明显顿了一下,半晌吐出两个字:“没了。”

成竹没想着揭人伤疤,赶紧将话锋一转:“那——是否还有牵挂之人?比如定了亲的姑娘家,最是能被贼人当作把柄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杨儇回过身来,一张脸上面无表情,“我对女人没有兴趣,大人还是顾好自己吧,若觉得屋里憋闷,也可去外头等着。”

好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就差把“别来烦我”说出来了。

成竹自然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愈发地觉得杨儇“拿腔作势”,在心里把人大骂一顿,转身出去了。

要回京都,最快的就是走官道,可走官道得有文书,谁会给一个“死人”发文书呢?

官道不成,只有小路。

杨儇诈死一事不能暴露,俩人又在县里窝了一日,等到日头落下,这才借着夜色出逃。好在整个富阳都忙着给县令“治丧”,侍卫也没过多盘查,草草一看便放行了。

成竹驾车一路疾行,小路不好走,马车跑不快,直到黎明时分才刚刚跑出富阳地界,前路在明暗交错间变得模糊又崎岖。

为了能早一点入京,他们只让马在夜里休息个把时辰,白日里则由两个人轮流驾车。

就这样跑了两三日,等到再换人时,成竹发现杨儇倒在了车厢里,“杨……杨大人!”

只见杨儇面朝一侧躺在马车坐榻上,除了胸口处微弱的起伏,整个人再没有其他反应。

成竹顿时慌了,杨儇身上有伤,理应好好休息,这几日着急赶路,自己故意晾着他,即便瞧着那人面色苍白也装看不见,哪知这个杨儇是个嘴硬的,直至晕过去都没开口求人。

这他娘的可别死啊!

成竹心急,一把把人捞了起来,又唤了两声,人依旧不醒。他这会儿不敢托大,只想赶紧找个郎中。

可是,若想寻郎中就只能进城,进城必须通过城门关卡。

“该死!怕什么来什么!”

成竹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俯身从坐榻底下摸出一块象牙腰牌,那是褚元祯的牙牌,持牙牌入城不会有人阻拦,更不会被守城的侍卫盘查,可这样一来就暴露了行踪,想要消无声息地回京都是不可能了。

身旁杨儇脸色惨白如纸,紧抿的薄唇似是在忍痛。成竹几乎没有多想,驾着马车朝着最近一处城关驶去。

*

杨儇昏迷了大半日才醒。

成竹手里捏着一块浸了水的帕子,正要往人的额头上放,冷不丁对上杨儇睁眼,俩人都有些尴尬。

“你干什么?”杨儇初醒,眉头便蹙了起来,偏头打量了一圈,问道:“这是哪里?”

“客栈。”成竹扔了帕子,“你伤口流了脓,浑身起热,我只能到城里给你寻郎中。这几日不赶路了,你先把身子养好。”

“你疯了吗!”杨儇闻言就要起身,“你敢进城?若是被人发现……”

“发现不了,我持殿下牙牌入城,谁敢查车?”成竹打断他,“杨大人,我求你行个好,撑不住了就说出来,别再死鸭子嘴硬了。我不懂你们读书人的风骨,但你若是死在回京的路上,我怎么向殿下交代?富阳的事情谁来管?你所谓的‘铲恶锄奸’呢?这般死在路上就不窝囊了?”

成竹顿了片刻,似是仍不解气,“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把你救出来,不求你感恩戴德,只求你不要作死,一声不吭倒在车厢里算怎么回事?你要死,皇城脚下,登闻鼓前,随便你死,就是别死在我眼前!”

这番话说得有些重,杨儇顿时涨红了脸,放在一侧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

成竹觉得差不多了,郁气也出了,便站起身来,“既然醒了,那就好好休息,我去帮你煎药。天大地大,没有命大。”

说罢转身欲走,方才迈出一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抱歉”。

杨儇坐在床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紧绷的姿态,半晌才又开口:“……不知给大人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抱歉。杨某并非死鸭子嘴硬,只是看惯了官官相护,实难与旁人交心。听闻大人是五殿下身边的人,杨某心中自然多了几分猜忌,故而处处提防。如今看来,是杨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大人两次出手相救,杨某感激不尽。”

成竹听他说完,心道:呦,这是开了窍了?

那头杨儇正襟危坐,成竹也不好意思再端着,话锋一转,“你倒是不必一口一个‘大人’地唤我,我不领朝廷官职,算不得什么大人,若不嫌弃就做个酒肉之交。”

这后半句话的本意原是图个客套,哪知杨儇听完,竟是认真想了片刻,才道:“也好,患难相逢最是不宜,酒肉之交……已然足矣。”脸上的表情是不同于往日的顺从,配上略显苍白的嘴唇,竟有了抹支离破碎的味道。

成竹顿时觉得十分尴尬,倒像是他哪句话说重了,把人欺负了似的。

杨儇见他不语,抿了抿唇,又道:“大人……不,你、你无需将我当成姑娘家对待,煎药这种事情,还是不劳烦了。”

“那倒没有。”成竹轻轻挑眉,“煎药不过举手之劳,你养好了身子,我们才能上路。”

“堂堂七尺男儿,哪能这般娇气?”杨儇抬眸,“我没事了,随时可以上路。”

成竹用一种“我觉得你不行”的眼神看向他,把人重新摁回床上,“你给我安安稳稳躺着,我且照顾你两日。我前后救了你两回,不想再有第三回了。”

杨儇一怔,不知被哪句话吸引了去,等到再回神的时候,只听到屋门“吱呀”一声,抬头也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他躺在床上,向上探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半晌,“两回……竟救了我两回……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①,我等……举于乡野之间,却妄想以蚍蜉之力撼树。小小蝼蚁,当真值得一救?”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