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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笼中雀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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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清尘沾了颜料,朝窗外看了一眼,就着窗外景色画起画来。

窗外步生莲被一堆花包围着,摇头晃脑兴高采烈地玩了好一会儿,又唉声叹气起来,花枝被他握在手里,就是不往花瓶里放。

濯清尘听到他此起彼伏的叹气声,不理。等最后一笔终了,这才放下笔,随手抽了本书,走到他身后,用书面敲他脑袋,“小少爷,你这是又祸害了几家院子?”

步生莲狡辩,“我好好摘的。”

濯清尘不信,挑起下巴示意他看向自己手里的花,“你若再用力,这枝花开不到明天早上。”

步生莲手陡然一松,花枝落到地上。

濯清尘弯腰拾起来,随手插到一旁空着的花瓶里。“想什么呢?”

“城西馄饨摊对面杂货铺的老板,对谁都热情周到,和路过的乞丐都能聊出花来,进他家铺子不买东西的人他也十分殷勤,和他聊天如沐春风,但他却精于算计,从他家买的东西总比别家贵出几个铜板。”

濯清尘干脆席地坐下,手里理着乱七八糟的花枝,闻言看向他,“怎么又跑出去玩?”

步生莲脖子一缩,讪笑,“有护卫跟着我。”

濯清尘用花在他脸上挠,步生莲沾了一脸花粉,笑着倒在地上打了个喷嚏。

濯清尘收回手,“他热情好客、周到有礼,是为了留下更多的客人,他越殷勤,原本不买东西的人也许会因为他的热情买上一些。而谁又知道,今日的乞丐不是明日的富商呢?”太阳移了位,他们待的位置一下子阴冷下来,濯清尘把步生莲拉到自己另一侧阳光底下,问道:“被他诓了?”

步生莲后背靠着濯清尘,手里的花枝被他两手搓着茎干转起来,“才没有。他被官兵抓走了。”

濯清尘点点头,“因何?”

“有人说是因为他卖的东西报价太高,坑了大官,大官恼羞成怒让人把他抓了。也有人说常去他家买东西的老婆婆被人骗去替罪,他为了救老婆婆惹了上面的人。”步生莲甚是不解,摊开两只手,“天差地别,我该信哪个?”

濯清尘看着配色,把花插在不同的瓷瓶里,想了一下,侧头看着步生莲的发顶,“哪个都不用信……跟你有什么关系,管他们做什么?”

步生莲翻身趴到他膝头,两只手支起脑袋,“他跟你一样。”

濯清尘不看他,只看着眼前的花,是说他虚伪吗?那估计区区一个杂货铺老板是比不过他的。

“上次我见一个大官进了他家杂货铺,他看上去十分得意高兴,好声好气地把人伺候好了,大人赏了他一锭银子,他在大人走了之后,却把银子随手扔给了路边乞丐,还朝大人啐了口痰。表里不一,前后行径也不一。”

濯清尘仍然坐着,石化般一动不动,只嘲讽,“才赏一锭银子,这大人也忒小气……”

只听步生莲接着说道:“你跟我在一起时欢心吗?我觉得你是欢喜的,可你总是板着脸,一副生气的样子。表不知心,真奇怪。”

濯清尘一愣,睁大眼睛去看步生莲,好久,才答道:“大人都这样,你长大就知道了。”

步生莲不理他,伸手去抓濯清尘身前落在地上的花朵,两只眼睛天真无邪,他声音奶声奶气却故作老气横秋地反驳,“那你猜我为什么叫你哥哥,叫馄饨铺老板大爷?”

这是嘲笑他故作老成。

濯清尘给他递花的手一滞,随后笑起来,不给他了。濯清尘把花收在掌心,把步生莲从他身上抖下来,自己进了书房。拐弯时他朝步生莲那里看了一眼,嘴角挂了一抹笑,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真奇怪。

进了书房,刚回过头来,步生莲带着一个鬼面面具,悄默声儿地站在窗前。

濯清尘被吓了一跳,“你又做什么!”

步生莲乐呵呵地把面具推上去,要爬窗户。濯清尘拿他没办法,怕他踩到画,只好把他抱进房间。

步生莲拿开面具给濯清尘戴上,“杂货铺老板的面具是热情好客,馄饨铺老板的面具是又聋又哑。哥哥,你的面具是什么?”

濯清尘开怀大笑,想了一会儿,答道:“我的面具,唔……可能是油盐不进的窝囊废吧。”

步生莲也笑,抓着他,“没事,我罩着你。”

濯清尘挑了下眉,把面具掀掉盖到步生莲脑门上,把他抱到腿上。

“还想问谁?”

“常逸。他好奇怪,我一看到他就浑身不舒服。”

“他呀,他的面具是愚蠢失礼。”濯清尘捏了捏他的手,“怀疑他?”

步生莲掰着指头数人头,“十一救了我要带我来京城,后来我又来到太子府。我在你身边刚过几天安生日子,就来了一个失礼失到太子府的常逸,拼着被太子责罚也要确认我的身份。眼神比我小时候被抓住,让我爹娘拿钱来换人的山贼还要精明,紧接着我出趟家门就被人追杀。”步生莲摊开手,“怀疑榜上,常逸排第一。”

“怎么小时候还被山贼抓到过?”濯清尘皱起眉。

“我家钱多嘛,山贼水贼强盗防不胜防,我都习惯了。”

“不是常逸,他一个小小京官,没本事把手伸到扬州操纵大昭首富的生死。”

步生莲靠在他胸脯上,拽着濯清尘玩他的手指头。

“上次你出门遇险,在糕点铺碰到的人是二皇子濯妟的。近来南边与南越的战事紧张,二皇子缺军饷的事朝廷上下人尽皆知。那天另一伙追杀你的人是国舅爷的。在你爹娘遇害不久,户部亏空的事就瞒不住了。掌管户部的,正是这位国舅爷,而他是大皇子的人。我这两位皇兄,一个背着南疆军队军饷,一个背着户部亏空。”

步生莲点点头,“皇子们没钱,想用我家的钱填窟窿,所以害……”

濯清尘打断他,“只是猜测。阿莲,先不想这些。”

“啊?”步生莲有些疑惑地抬头。

“傻子,你的命还挂在刀口上呢。”

步生莲兴致缺缺地“嗯”了一声,似乎这只是件无足挂齿的小事。

濯清尘看着他的样子有些难过,“其实那日,我本可以拦下常逸。上一次,我也可以提前下令不让你出府。”

步生莲脑袋一下一下点在他胸膛上,拷问着太子殿下为数不多的良心。步生莲沉默了一会儿,眼睛快要眯上了,打了个哈欠才回答,“你又不会害我。”

濯清尘低头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连齐牧都质疑过他拿步生莲作饵的事,他怎么就知道……

“你怎么就认为我不会害你呢?”

步生莲已经闭上了眼睛,濯清尘的这句低语似乎没有被他接收到。

濯清尘仍然看着他。

怀里的人靠的不舒服,挪了好几次身子才把自己扒到濯清尘身上。步生莲嘴唇动了动,“我就是知道。”

濯清尘把他拉起来。

他突然很好奇一个问题,“你似乎从来没怀疑过我会害你,可是你到底从哪里来的自信呢?几个皇子,甚至皇帝都有可能是杀害你双亲的仇人,你真的不怕是我吗?”

“我又不傻,你刚救了我。”

“说不定是杀了你双亲后心有愧疚,所以救你一救,也说不定是想先救了你,以后慢慢杀。”

“哥哥,没你这么欺负人的。”

濯清尘住了嘴。这是欠的吗?他混账了,在说些什么话!非要把身边好不容易留下的人都赶走他才开心吗?

濯清尘看着那一双亮晶晶的郁闷的眼睛,突然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

这些天的生活美好得像是从水里掬起的月光。

他突然舍不得步生莲。

不,不是突然,其实很早之前他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不是我。”

“我知道。”没有一点犹豫,步生莲说得干脆。

濯清尘低头看着他,眼神温柔似水,“睡吧。”

等步生莲睡熟了,濯清尘把他抱到书房小榻上,转头又看到了桌上的画。画已经干了,画上的小少爷现身于花团锦簇之中,和刚才的窗外美景如出一辙。濯清尘把抢来的那朵花放在画上,一起收了起来。

若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那么他濯清尘,是宴席开始之前,就已经在为离别做准备的人。他把宴席中让他欢喜的东西收起来做藏品,期望用这些来捱过宴席散场之后的晦暗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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